晨光漫進指南編寫組的辦公室時,正落在蘇懷瑾攤開的初稿上。紙頁邊緣還帶著打印機的餘溫,“患者版解讀”幾個字被她用熒光筆標成了暖黃色,像塊吸滿陽光的小墊子。她捏著紅筆,在“瘀血阻絡”那欄畫了個大大的勾,筆尖頓在紙麵,差點戳出個小洞——這頁的解讀寫著“就像家裡水管生鏽,內壁結了垢,水流變慢還容易堵;身體裡的血也一樣,瘀住了就會疼、會麻”,旁邊還畫了個簡筆畫:一根彎彎曲曲的水管,內壁粘著小黑點,水流細得像線。
“蘇醫生這是把指南寫成生活小百科了?”評審專家張教授端著茶杯走過,鏡片後的眼睛彎成了月牙。他彎腰瞥了眼紙麵,指尖在“水管生鏽”幾個字上點了點,“哪有醫學指南這麼寫的?肝陽上亢比作‘電器漏電’,痰濕說成‘身上裹了濕棉花’——這也太像拉家常了。”他拿起桌上的舊版指南,厚重的封麵上印著“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醫藥行業標準”,翻開內裡全是“證候要素”“病機轉化”等術語,像座密不透風的術語堡壘。
蘇懷瑾把紅筆擱在筆筒裡,筆杆上的紅景天圖案被晨光照得發亮。“張教授您看這頁。”她翻到“高血壓調理”部分,那裡用淺灰色底紋標出了段話:“天麻鉤藤飲就像給血壓裝了減壓閥,慢慢把壓力降下來,不會忽高忽低;西藥像安全閥,能頂住突然升高的血壓,不讓它飆太猛。兩者配合著用,就像給家裡的水管裝了雙重保護,既穩又安全。”旁邊還貼了張示意圖:左邊是減壓閥,右邊是安全閥,中間用箭頭連向“平穩的血壓曲線”。
“上周社區有個大爺,總偷偷停中藥,說‘西藥已經降血壓了,喝這苦湯子乾啥’。”蘇懷瑾指尖在示意圖上劃了劃,“後來我拿這比喻跟他說,他才明白‘中藥是讓血壓穩下來,不容易反複’。現在每天自己煮藥,還說‘這減壓閥得天天開著才管用’。”
張教授沒再說話,端著茶杯翻起了初稿。翻到附錄時,他忽然“咦”了一聲——附錄頁印著“家庭調理小工具”,第一頁是紅豆袋熱敷法:照片裡的紅豆袋是棉布做的,印著小太陽圖案,旁邊標著“微波爐高火加熱2分鐘,溫度以‘貼手背不燙’為宜”,下麵還畫了個小箭頭,指向“腰眼位置肚臍正對後背的位置)”。“連加熱時間都標了,還怕人找不準位置。”他摸著紙頁上的照片,忽然笑了,“以前總說指南‘落地難’,難就難在沒把‘怎麼用’說明白。”
更往後翻,是穴位圖。太衝穴的位置用紅色圓點標著,旁邊配了張真人手圖:腳背上,大腳趾和二腳趾之間的凹陷處,用食指按著重疊了個小圖標,旁邊寫著“按到酸脹就對了,每次3分鐘,像給‘火氣’開個小窗口”。最末頁是張漫畫:左邊的蘿卜叉著腰,右邊的降壓藥抱著胳膊,中間畫了道閃電,配文“我們是冤家——蘿卜會解降壓藥的效力,吃藥時彆吃生蘿卜哦”。畫蘿卜的筆觸圓圓的,像小棠的手筆——蘇懷瑾特意請她畫的,說“年輕人畫的漫畫,大家看得進去”。
“這些細節加得好。”張教授把初稿合上,封麵的“中西醫結合治療慢性病指南”字樣旁,被蘇懷瑾貼了片壓平的薄荷葉,“以前的指南總想著‘權威’,忘了‘有用’才是根本。患者看不懂,說得再對也沒用。”
三天後,初稿的征求意見反饋陸續寄了回來。最厚的一個信封來自某鄉鎮衛生院,信封上沾著點泥土,裡麵的反饋表上,醫生的字跡龍飛鳳舞,像帶著股子興奮勁:“比以前的指南好用10倍!上周給糖尿病李嬸開方,按‘陰虛燥熱用玉女煎+監測血糖’的方案,她喝了五天說‘嘴不渴了,夜裡不用總起來喝水’,昨天測血糖從8.5降到7.2!以前開中藥總怕和胰島素衝突,現在心裡有譜,連李嬸都知道‘喝完藥要測血糖’,這才是真能用上的指南!”
蘇懷瑾把反饋表釘在辦公桌旁的軟木板上,旁邊貼著患者問卷。有張問卷的“是否看懂”欄打了三個勾,旁邊是位65歲阿姨的字跡,筆畫有些抖,卻寫得認真:“終於看懂‘痰濕’是啥了——原來我總覺得累、大便黏馬桶,是身上‘積水’了。照著書上的‘茯苓陳皮茶’3片陳皮+5g茯苓,煮10分鐘)喝了一周,現在大便不黏了,身上也輕省了!這茶不難喝,加了兩顆棗,甜甜的。”
還有張年輕人的問卷,在“最有用的內容”欄寫著:“把‘肝陽上亢’比作‘電器漏電’太形象了!我總熬夜趕項目,頭一疼就知道‘漏電了’,現在會按太衝穴,還知道少喝奶茶——以前哪懂這些,總以為頭疼就是沒睡夠。”
軟木板漸漸被反饋貼滿了,像片熱鬨的留言牆。有醫生畫的笑臉,有患者寫的“舒服多了”,還有人把調理前後的舌照打印出來貼上,左邊苔厚膩,右邊苔薄白,像幅小小的對比圖。
蘇懷瑾看著那位阿姨寫的“身上輕省了”,忽然想起剛做社區醫生時,有位大爺拿著中藥方問她“啥叫痰濕”,她講了半天“津液代謝失常”,大爺還是搖頭。現在這指南裡的“積水”“濕棉花”,大爺肯定能懂。
“蘇醫生,出版社說要加印呢!”編寫組的同事舉著電話進來,聲音裡的笑意藏不住,“說基層訂了好多,還有患者打電話到出版社,問什麼時候能買到——說想照著上麵的茶方調理。”
蘇懷瑾的指尖撫過軟木板上的反饋,紙頁的紋路硌著指尖,卻讓人踏實。她忽然覺得:所謂“權威”,從不是印在封麵上的“標準”二字,是能讓鄉鎮醫生敢開方、讓阿姨能泡茶、讓年輕人懂養生的實在。這種“被需要、被看懂”的感覺,比任何“專家認證”都讓人爽快——因為她知道,這些文字真的走進了生活,真的幫到了人。
夕陽漫進來時,軟木板上的反饋表被鍍上了層金邊。蘇懷瑾拿起紅筆,在初稿的“患者版”末尾補了句話:“調理就像種紅景天,不用急,慢慢養,身體會給你回應。”寫完覺得不夠,又畫了個小小的紅景天圖案,根莖紮得深深的,像在土裡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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