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衛生院的走廊是水磨石地麵,被來往的鞋跟磨得發亮,牆角的綠蘿順著白色的瓷磚爬了半麵牆。院長老張背著手站在公告欄前,指尖在那張剛更新的“高血壓達標率統計表”上敲了又敲——“72”這個紅色數字被陽光照得有點晃眼,像顆熟透了的蘋果,沉甸甸地墜在表格最末行。
他喉結動了動,又抬手揉了揉眼睛。三個月前,這欄還是“35”,那時這張表總被他用圖釘按在辦公桌最底下,每次縣醫院來檢查,他都支支吾吾地說“正在調整方案”。那些高血壓患者總在診室門口轉悠,有的說“頭又暈了”,有的抱怨“藥吃了一堆,血壓還是忽高忽低”,他聽著心裡像塞了團棉花,悶得喘不過氣。
“張院長,蘇醫生來了。”護士小周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老張轉過身,看見蘇懷瑾背著診包站在走廊那頭,白大褂下擺沾了點塵土——從縣城來青石鎮的路正在修,坑坑窪窪的。“懷瑾啊,快進來坐!”他快步迎上去,手裡還攥著個掉了漆的搪瓷杯,裡麵的菊花茶冒著熱氣,花瓣在水裡打著旋,“你是不知道,這三個月,咱們衛生院的高血壓患者像換了撥人似的!”
蘇懷瑾跟著他進了辦公室,牆上的錦旗歪了個角,是去年一位腦血栓患者送的,上麵寫著“妙手回春”。“看您這精神頭,就知道效果不錯。”她笑著把診包放在桌上,包裡露出半截社區站的血壓儀,“我剛在走廊看見那張統計表了,72,比預期的還好。”
“何止是好!”老張把搪瓷杯往她麵前推了推,杯沿的茶漬圈像年輪,“你是沒見著,按指南裡的‘天麻鉤藤飲+小劑量氨氯地平’那套法子,50個納入試點的高血壓患者,36個血壓都穩穩地降到14090以下了。以前哪敢這麼開方子?總怕中藥西藥混著吃會出事,患者問起來,我這心裡直打鼓,現在好了,每一步都有指南照著,就像走夜路手裡揣著燈籠,亮堂!”
正說著,隔壁診室傳來年輕醫生小李的聲音,帶著點抑製不住的興奮:“王大爺,您伸舌頭我看看……嗯,舌苔比上次淡多了,但還是有點紅,說明肝陽還沒平透。”
蘇懷瑾和老張對視一笑,悄悄走了過去。診室裡,穿藍布褂子的王大爺正坐在診椅上,脖子上掛著個老花鏡,麵前的小桌上放著個保溫杯。小李的電腦屏幕亮著,上麵是指南裡的“高血壓辨證流程圖”,用不同顏色標著分杈:先看主症頭暈頭脹、麵紅目赤打√),再看舌脈舌紅苔黃、脈弦數打√),最後參考血壓值15595hg,標注“加用小劑量西藥”)。
“您這頭暈減輕了,但還是怕熱、晚上睡不著,”小李指著屏幕上存的舌照,照片裡的舌苔比上周的記錄淡了些,但舌尖依然紅得明顯,“我在天麻鉤藤飲裡加10克夏枯草,這味藥能清肝瀉火,像給您心裡的小火苗扇扇風。西藥氨氯地平還按原來的量吃,咱們再調兩周看看。”
他邊說邊在電子處方係統裡敲著,末了在“處方依據”欄裡鄭重地寫上:“參照《中西醫結合治療慢性病指南》第23頁‘肝陽上亢型高血壓調理方案’”。
王大爺接過打印出來的藥方,老花鏡滑到了鼻尖上,他用手指點著藥方上的“夏枯草”三個字,皺紋裡都透著笑:“小李醫生,你這方子開得透亮!以前光吃西藥,頭是不暈了,但總覺得渾身燥得慌,像揣著個小火爐,後半夜總醒。現在加了這中藥茶,晚上能踏踏實實睡五個鐘頭了——這指南真神,比廟裡的菩薩還靈驗!”
“王大爺您彆誇我,是這指南好。”小李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白大褂口袋裡露出半截指南的邊角,書頁已經被翻得卷了毛。
回到辦公室,老張從鐵皮櫃裡抱出一摞厚厚的複診記錄本,牛皮紙封麵用毛筆寫著患者姓名,翻開來,每一頁都貼著血壓監測條,旁邊用紅筆標著舌象描述,有的還粘著小照片——是用手機拍的舌診圖,像素不高,但能清楚看出舌苔的變化。
“你看這個,”老張翻到標著“李桂英”的本子,第一頁的血壓條上寫著“165100hg”,舌照是厚厚的黃膩苔,“李嬸有糖尿病,以前血壓高不說,血糖總跟坐過山車似的,胰島素調了八回都穩不住。按指南裡‘陰虛燥熱’型,給她用玉女煎打底,生地、知母各15克,配合胰島素,你猜怎麼著?”,餐後8.0o”,舌照上的黃苔褪成了薄白。“昨天她拎著一籃子雞蛋來,非說是自家雞下的,硬塞給我就跑,說‘這輩子沒這麼舒服過,以前總覺得嘴裡發苦,現在喝白開水都帶點甜’。”
蘇懷瑾拿起那本記錄本,紙頁上還留著淡淡的藥香,混合著李嬸家雞蛋的腥氣。她想起製定指南時,陸則衍總說“要讓數據會說話”,現在看來,這些帶著生活氣息的記錄,比任何實驗室數據都更有說服力。
走廊儘頭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牆上那塊“中西醫結合慢性病管理試點單位”的銅牌上,把“試點”兩個字鍍上了層金邊。蘇懷瑾望著窗外——青石鎮的老槐樹已經抽出新葉,幾個背著書包的孩子正從樹下跑過,笑聲清脆得像風鈴。
她忽然覺得,所謂“落地”,從來不是開多少場發布會、發多少份紅頭文件。是像小李這樣的年輕醫生,敢在處方上寫下“依據指南”四個字;是像王大爺、李嬸這樣的患者,能實實在在地說一句“睡得香了”;是老張手裡這本本寫滿了的複診記錄,頁頁都透著“管用”兩個字。
這比任何金燦燦的獎狀,都更讓人心裡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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