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日喀則的陽光,烈得像要把空氣烤出火星子。鄉鎮衛生院的土坯牆被曬得發燙,門口的瑪尼堆上,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把“嗡嘛呢叭咪吽”的六字真言抖落在揚起的塵土裡。
院長次仁站在診室的藥櫃前,手裡捧著一麵嶄新的錦旗。錦旗是綢緞做的,紅得像高原上的格桑花,上麵燙金的字在陽光下閃得人睜不開眼。他穿著藏青色的藏裝,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把錦旗攥得筆直,用不太流利的漢語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你們的紅景天,托舉我們登上了世界之巔’——這是給咱們的!”
藥櫃最上層的抽屜敞著,裡麵碼著整齊的紅景天切片。不像野生的那樣帶著深褐色的滄桑,這些栽培紅景天的根莖是淺棕色的,切成薄薄的圓片,斷麵泛著淡淡的胭脂紅,像浸飽了高原的陽光。湊近了聞,有股清冽的藥香,混著診室裡酥油茶的味道,在空氣裡釀成一種特彆的氣息。
“次仁院長,您再念念,我還沒聽清呢。”門口傳來清脆的聲音,是蘇懷瑾派來的弟子小鄭。他剛從外麵給藥農送完《紅景天規範化種植手冊》,曬得黝黑的臉上沾著點泥土,白大褂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曬脫了皮的手腕。
次仁把錦旗又舉高了些,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花:“你聽,‘托舉我們登上了世界之巔’!國家登山隊說的!”他轉身從抽屜裡拿出個磨得發亮的銅製茶缸,給小鄭倒了杯酥油茶,“半年前你剛來的時候,誰能想到啊?”
小鄭接過茶缸,指尖觸到溫熱的缸壁,想起半年前剛到這裡的情景。那時他背著一大包資料,站在衛生院門口,看著藥農們背著簍子偷偷摸摸地賣野生紅景天,眼神裡滿是警惕。他教大家按標準種植——用腐熟的羊糞當肥料,花期要控水,采收時得留三分之一的根莖讓它再發芽,藥農們都搖著頭說:“野生的才管用,這人工種的能有啥勁?”
“剛開始啊,紮西大叔最不信。”次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用藏語夾雜著漢語說,“他說‘我挖了一輩子紅景天,這軟乎乎的新貨,還不如我家的酥油有勁兒’。”
直到第一個試喝的牧民用了紅景天配黨參煮的水,說上山挖蟲草時沒那麼喘了,才慢慢有人願意試試。現在,診室裡的紅景天切片供不應求,連最遠的牧村都有人特意騎著摩托車來買。
次仁從鐵皮櫃裡翻出一個磨破了角的記錄本,藍色的塑料皮上印著褪色的雪山圖案。他翻開本子,上麵是藏漢雙語寫的字跡,有的地方還用鉛筆描了又描:“紮西大叔,65歲,肺氣腫,以前走三步路就喘,嘴唇紫得像桑葚。喝了三個月紅景天煮水,現在能幫家裡放20隻羊了,上次測血氧,從82漲到88呢!”
他又翻了一頁,指著一張用膠帶貼著的兒童畫,畫上是個笑臉娃娃:“還有卓瑪的孩子,以前每個月都要感冒兩回,一感冒就發燒,卓瑪總抱著他來輸液。後來用紅景天配黃芪煮水當茶喝,這學期在學校都沒請假,老師說他跑起來比犛牛還快!”
小鄭在一旁笑著補充,手裡拿著一本翻得卷了邊的指南,正翻到“高原反應調理方案”那頁:“我們都是按指南裡說的比例配的,紅景天15克,黨參10克,麥冬7.5克,剛好110.5。紅景天抗缺氧,黨參和麥冬補氣陰,搭配起來,老人孩子喝著都舒服,不像單用紅景天那麼烈。”
正說著,外麵傳來摩托車的突突聲,郵遞員丹增穿著軍綠色的外套,抱著個牛皮紙信封衝了進來,揚起的塵土迷了人眼:“次仁院長!掛號信!北京來的!國家登山隊寄的!”
次仁的手一下子就抖了,接過信封時,指腹在“國家登山隊”那幾個燙金大字上摸了又摸,像是在確認是不是真的。他小心翼翼地撕開信封,抽出裡麵的信紙,信紙邊緣還帶著點雪山的寒氣似的。
隊長的字跡剛勁有力,像雪山上的岩石:“……登頂那天,風速12級,雪粒子打得人臉生疼。隊員們含著你們寄來的紅景天含片,在8000米的海拔上硬是堅持了4個小時,把五星紅旗插在了頂峰。下山後體檢,所有人的血氧恢複速度都比上次快了15,沒有一人出現嚴重的高原病。這不是我們單方麵的勝利,是你們的紅景天給了我們底氣,是中醫的力量在托舉我們。等我們休整好了,一定去林芝看看那些紅景天田,看看把它們種出來的英雄們……”
次仁念著念著,聲音就哽咽了,他把信紙按在胸口,像是在感受那上麵的溫度。小鄭看著他眼裡的光,那光比窗外的陽光還要亮。
過了好一會兒,次仁才小心翼翼地把信鋪平,用膠水一點一點地貼在衛生院的榮譽牆上。牆上已經掛著不少東西:有牧民送的哈達,有孩子們畫的畫,還有一張紅景天田的照片——照片裡,藥農們彎著腰在田裡勞作,身後是皚皚的雪山,像幅會呼吸的畫。
次仁拍了拍小鄭的肩膀,掌心的老繭硌得人很實在:“小鄭醫生,等雪化了,你跟我們一起回林芝基地看看吧?我要帶所有藥農去學技術,讓他們知道,咱們西藏的紅景天,不光能跟著登山隊登珠峰,還能進平常百姓家,幫紮西大叔放好羊,幫卓瑪的孩子不生病。這才是它最金貴的地方,對吧?”
小鄭用力點頭,看著牆上的信和照片,忽然覺得,這高原上的紅景天,就像那些默默耕耘的藥農,也像蘇懷瑾老師他們做的指南,不聲不響,卻有著托舉生命的力量。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遠處紅景天田的清香,也帶著經幡的祝福,在診室裡久久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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