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犁庭掃穴(下)_從青樓萌妹到乞兒國風主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六章 犁庭掃穴(下)(1 / 2)

皇帝醒了,精神見好,還要召她一同用早膳。

毛草靈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又在瞬間被冰冷的理智強行托起。這不是單純的父女溫情。養心殿那張龍床上,每一縷呼吸都牽動著帝國最敏感的神經。此刻的召見,是風暴眼中短暫的平靜,還是另一輪試探的號角?亦或是…他已然嗅到了那來自東宮方向的、名為“鷂鷹”的陰風?

“更衣。”她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仿佛那絲喜色從未傳入耳中。

紫檀木的梳妝台前,菱花鏡映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額角覆著素淨的細棉紗布,是昨夜血與火的烙印。她拒絕了繁複的釵環,隻讓心腹宮女挽了個最簡淨的淩雲髻,簪一支素銀點翠鳳首步搖。紫色宮裝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煙雨過天青色軟緞常服,外罩同色輕容紗半臂,腰間係著溫潤的羊脂白玉佩。洗儘鉛華,褪去屬於皇貴妃的威儀,刻意營造出一種經曆驚變後的疲憊與恭順。

這是她需要呈現在皇帝麵前的模樣——一個剛剛護駕有功、心力交瘁、卻依舊恪守本分的兒媳。

步輦再次穿行在晨光初透的宮道間。昨夜的肅殺之氣似乎被陽光驅散了幾分,宮人們垂首疾行,帶著劫後餘生的惶恐與對新主子的敬畏。空氣中殘留的淡淡血腥味被草木清香和晨露的氣息覆蓋,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宮變隻是一場遙遠的噩夢。隻有毛草靈自己知道,這平靜的表象下,潛流是如何洶湧。東宮角門遞出的黑布包裹,禦花園假山石縫裡可能埋藏的秘密,“鷂鷹”那雙無形的眼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神。

養心殿內殿。

濃重的藥味淡了些許,換上了清粥小菜的溫軟香氣。明黃色的龍帳被金鉤挽起,皇帝拓跋泓靠坐在層層疊疊的軟枕上。晨光透過高窗,落在他枯槁凹陷的臉頰上,鍍上一層不真實的暖金色。他看起來確實比昨夜精神稍好,渾濁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窩裡轉動,雖然依舊黯淡,卻多了一絲聚焦的力量。

毛草靈垂首斂目,恭恭敬敬地行至榻前:“臣媳給父皇請安。父皇龍體稍安,實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

“起來吧。”皇帝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痰音,卻比昨夜清晰有力。他抬了抬手,指向榻邊早已設好的錦墩,“坐。陪朕…用些清粥。”

“謝父皇。”毛草靈依言坐下,姿態恭謹,脊背卻挺直如青竹。

大太監福祿小心翼翼地捧上兩盞描金薄胎白玉碗,裡麵是熬得濃稠的碧粳米粥,配著幾碟精致的小菜:醬瓜、腐乳、一碟嫩得能掐出水的雞茸菜心。

殿內一片寂靜,隻有瓷匙偶爾輕碰碗沿的細微聲響。毛草靈眼觀鼻,鼻觀心,小口啜著粥,味同嚼蠟。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皇帝那審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她的發頂、她的眉眼、她額角的紗布上。那目光帶著病中的渾濁,卻更深處,是幾十年帝王生涯淬煉出的、洞穿人心的銳利。

“昨夜…辛苦你了。”皇帝終於開口,打破了壓抑的沉默。他並未提棲梧宮的血腥,也未提皇後與大皇子的謀逆,隻輕描淡寫地點了一句“辛苦”,卻蘊含著千鈞之重。

毛草靈放下玉匙,微微欠身:“父皇言重。護佑聖躬,清除奸佞,乃臣媳分內之事。隻是…未能及早察覺,累及父皇受驚,臣媳…萬死難辭其咎。”她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與自責,將昨夜所有的驚心動魄和雷霆手段,都歸結於一個“護駕不力”的惶恐兒媳。

皇帝渾濁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分辨那恭順下掩藏的真實。他緩緩道:“赫連勃…已將奏章草稿呈上。”他頓了頓,目光轉向福祿。福祿立刻躬身,將一卷明黃緞麵奏本恭敬地捧到毛草靈麵前。

毛草靈心頭一跳,雙手接過。展開,正是赫連勃連夜草擬的彈劾皇後與大皇子、請旨嚴辦的奏章。字字如刀,證據確鑿,條理分明,將棲梧宮昨夜發生的一切,包括劉永的口供、密報、令牌、賬冊,都做了詳儘的陳述,唯獨…隱去了所有指向東宮和“鷂鷹”的線索!奏章的最後,是赫連勃力透紙背的請旨:廢後,圈禁大皇子,誅殺劉永、高德海等一乾首惡,徹查餘黨!

“赫連愛卿…老成謀國。”皇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依你看…如何?”

如何?這是試探!皇帝在問她,這份奏章,這份幾乎將皇後一係徹底釘死的奏章,該如何處置?是立刻準奏,掀起滔天巨浪?還是…按下?

毛草靈的心在胸腔裡急速跳動,血液奔湧衝上頭頂,又被她強行壓回冰冷的四肢百骸。她抬起眼,目光迎上皇帝深不見底的審視,清晰而緩慢地開口:“赫連大人所奏,句句屬實,鐵證如山。皇後與大皇兄…罪在不赦。”她先定了基調,肯定了奏章的核心內容。

“然…”她話鋒陡然一轉,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沉重,“如今京畿內外,人心浮動。北境戎狄雖退,然虎視眈眈之心未死。南方水患初平,流民安置未妥。若此刻驟然廢後囚儲,朝野必生劇烈震蕩。恐…予外敵可乘之機,亦令天下百姓惶惑不安。”她將目光投向皇帝,眼神裡是純粹的憂國憂民,“臣媳鬥膽,懇請父皇…暫緩明發此詔。”

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在艱難地權衡利弊,最終,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當務之急,乃是父皇龍體康健,社稷安穩!皇後與大皇兄,可先圈禁於冷宮彆苑,隔絕內外,嚴加看守,使其無法再生事端。待父皇聖體大安,朝局穩固,再行雷霆處置,以儆效尤!方為萬全之策!”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皇帝粗重而緩慢的呼吸聲在殿內回蕩。福祿早已將頭埋得極低,恨不得縮進地縫裡。

毛草靈維持著微微欠身的姿態,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肌膚上。她能感覺到皇帝的目光如同兩把冰錐,刺在她的身上,試圖將她從裡到外剖開。

她在賭。賭皇帝同樣忌憚驟然廢後囚儲帶來的巨大風險,賭皇帝內心深處對“穩定”的渴求壓倒了對皇後一係的刻骨恨意,更賭皇帝此刻最需要的,是一個“顧全大局”、“不急於攬權”的印象!

時間仿佛凝固了許久。

終於,一聲低沉、帶著痰音的歎息從龍床上傳來。

“你…思慮得周全。”皇帝的聲音似乎更疲憊了,那剛剛凝聚起來的一點精神氣,仿佛又被抽走了幾分,“朕…確是累了。朝局…不能再亂了。”

毛草靈緊繃的心弦驟然一鬆,幾乎虛脫,麵上卻依舊恭謹:“父皇聖明。”

皇帝揮了揮手,示意福祿將奏章收走:“就按你的意思辦吧。圈禁…圈禁起來。著赫連勃、巴圖魯…嚴加看管,不得有誤。至於詔書…”他渾濁的目光掃過毛草靈,“你既暫攝六宮事,便由你…代朕擬旨,曉諭各宮,皇後鳳體違和需靜養,大皇子…侍疾,暫閉宮門。不得探視。”

“臣媳遵旨!”毛草靈深深叩首。皇帝此舉,是將處置皇後與大皇子的表麵文章,交給了她!這是信任?還是更深層次的考驗?擬旨…“鳳體違和”、“侍疾”…多麼冠冕堂皇的遮羞布!這旨意一旦由她發出,她便是皇後一係眼中釘、肉中刺的“代行者”,同時也將自己推到了所有後宮嬪妃和朝臣目光的焦點!

“去吧。”皇帝的聲音透著濃濃的倦意,仿佛剛才那番對話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朕…乏了。”

“臣媳告退,父皇好生靜養。”毛草靈再次叩首,起身,一步步退出內殿。轉身的瞬間,她眼角的餘光瞥見皇帝緩緩闔上了雙眼,枯槁的臉上隻剩下沉沉暮氣。剛才那短暫的“精神見好”,更像是一種回光返照。

走出養心殿,撲麵而來的晨風帶著一絲燥熱。毛草靈深吸一口氣,才壓下心頭的悸動和後怕。方才殿內那番看似平靜的對話,其凶險程度,絲毫不亞於昨夜棲梧宮的刀光劍影。她賭贏了第一步,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但也將自己徹底架在了火上烤。

“娘娘?”心腹太監低聲詢問。

“回棲梧宮。”毛草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立刻傳赫連勃、巴圖魯!”

她必須爭分奪秒!皇帝隨時可能再次陷入昏迷,甚至…駕崩!她必須在皇權更迭的縫隙裡,抓住那隻“鷂鷹”的尾巴!

***

棲梧宮書房。

氣氛比清晨更加凝重。赫連勃花白的眉毛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反複踱步。巴圖魯身上的血腥氣被濃重的藥味覆蓋,臉色蒼白,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他肩背處纏著厚厚的繃帶,行動間帶著明顯的滯澀,顯然傷勢沉重。

毛草靈端坐於書案後,將養心殿內皇帝的決定和自己的應對快速講了一遍。

“暫緩?”赫連勃猛地停步,老眼瞪圓,“娘娘!這…這豈不是縱虎歸山?皇後與大皇子雖被圈禁,然其黨羽遍布朝野,盤根錯節!一旦陛下…一旦有變,他們必會拚死反撲!後患無窮啊!”

“赫連大人稍安勿躁。”毛草靈的聲音沉靜如水,“本宮何嘗不想立刻將其連根拔起?然則,大人可曾想過,陛下為何同意暫緩?”

赫連勃一怔。

“因為陛下同樣看到了那‘後患無窮’!”毛草靈的手指重重敲在書案上,“皇後一係經營多年,根深蒂固。驟然拔起,牽一發而動全身!朝局動蕩,外敵環伺,此乃陛下最不願見到的局麵!他需要時間,需要穩定,需要一個…平穩過渡的時機!”

赫連勃沉默了,眉頭緊鎖,顯然在消化毛草靈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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