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的寒氣還未散儘,那灘被腐蝕的石板散發著刺鼻的惡臭。毛草靈攥著冰涼的白玉鳳釵,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釵身殘留的微溫仿佛剛才那煌煌紫光的餘燼,灼燙著她的掌心,也灼燙著她的神經。
鑰匙……這就是鑰匙!
慧明臨死前絕望的指向,邪物對鳳釵的瘋狂反撲與湮滅,都鐵證般指向這支釵!它不僅能引動噬魂絲的邪毒爆發,更是克製那來自沙海深處的毀滅之靈的利器!先帝留下此物,絕非偶然。
“娘娘!”陸乘風托著那寒氣森森、表麵已凝滿厚霜的千年玄冰匣,快步來到石亭下,單膝跪地。他身後的寒鴉小隊肅立,其中一人手腕處的護甲被削去一塊,露出的皮肉焦黑翻卷,散發著淡淡的腥氣,但他臉色如常,仿佛那傷不在自己身上。另一名隊員的冰蠶絲手套則徹底毀了,隻剩幾縷焦黑的絲線掛在指間。
“傷亡?”毛草靈的聲音因緊繃而顯得格外冷硬,目光掃過受傷的隊員。
“回娘娘!陳七手腕灼傷,需儘快拔毒!王五冰蠶絲手套損毀!其餘無礙!”陸乘風語速極快,“慧明軀體已完整封入玄冰匣!邪源左臂尚在,但其體內最後爆出的那團邪物……已被娘娘神威淨化!”
“神威?”毛草靈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帶著無儘的自嘲。她緩緩抬起握著鳳釵的手,“是它。是這‘鑰匙’的神威。”她看向陸乘風,“即刻帶玄冰匣和陳七回宮!走秘道!匣子送入冰窖最深處,加三重鎖,派心腹日夜輪守!陳七傷處,用太醫院秘製的‘雪蟾膏’拔毒,所需藥材,無論多珍貴,直接開內庫取!若有半分差池……”她未儘之言,比寒風更刺骨。
“卑職以性命擔保!”陸乘風沉聲應諾,眼神堅如磐石。
“影七!”毛草靈轉向陰影。
“屬下在!”影七如同從夜色中剝離出來。
“盯死慈恩寺!尤其後山!本宮要知道,張廷玉走後,除了慧明,還有誰接觸過方丈院!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個可能存在的‘鷂王’耳目給本宮挖出來!”她眼中寒光四射,“另外,查!給本宮徹查三十年前‘天駝’商隊所有生還者及其親眷的現狀!特彆是那個想自己焚身的西域向導‘阿吉’,他死前接觸過什麼人?屍體如何處理的?灰燼埋在哪裡?一絲一毫,都不許放過!”
“是!”影七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黑暗。
“趙德全!”
“奴才在!”趙德全慌忙應聲,聲音還在發顫。
“備轎!去張閣老府!”毛草靈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娘娘!天……天還沒亮!而且您……”趙德全看著毛草靈慘白如紙的臉色和額角紗布上滲出的新鮮血跡,嚇得魂不附體。
“本宮說了,去!”毛草靈厲聲打斷,那眼神裡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火焰,“他張廷玉不是認得這噬魂絲嗎?不是從沙海地獄爬出來的嗎?本宮倒要看看,他這大胤首輔的皮囊底下,裹著的到底是人是鬼!是忠是奸!更要去問問他,這‘鑰匙’……他張玉當年在死魂沙海,究竟是怎麼‘拿’到手的!”
拂曉前最濃的黑暗籠罩著京城,青布小轎在空曠寂靜的街道上疾馳,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轎簾緊閉,隔絕了外界微涼的空氣,轎內卻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九轉還魂丹霸道藥力散發的燥熱。毛草靈靠在冰冷的轎壁上,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額角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她用力咬住舌尖,用更尖銳的痛楚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掌心的鳳釵冰涼依舊,那殘留的、能驅散邪物的紫光,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和……最大的謎團。
首輔府邸那對巍峨的石獅子在熹微的晨光中露出猙獰的輪廓。府門緊閉,簷下燈籠在風中搖曳,透出昏黃的光。守門的家丁顯然沒料到這個時辰會有客,更沒料到轎中下來的會是這位煞星。
“什麼人……啊!太……太後娘娘?!”看清毛草靈那張蒼白卻威儀凜然的臉,尤其是額角刺目的血跡時,家丁嚇得魂飛魄散,腿一軟差點跪下。
“開門!本宮要見張閣老!”毛草靈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冰錐刺破黎明前的寂靜。
“是……是!奴才這就去通稟……”家丁連滾爬爬地往裡跑。
“不必了!”毛草靈一揮手,趙德全帶著幾名孔武有力的護衛立刻上前,幾乎是半推搡著撞開了沉重的府門。
“娘娘!娘娘您不能……”府內管事聞訊慌慌張張迎出來,話未說完就被毛草靈冰冷的眼神釘在原地。
“帶路!去張閣老書房!”毛草靈腳步不停,徑直穿過前院。她的步伐有些虛浮,但背脊挺得筆直,每一步都帶著踏碎這府邸安寧的決絕。
府邸深處,書房所在的小院異常安靜。管事戰戰兢兢地在緊閉的房門前停下:“娘娘……閣老他……”
毛草靈根本不聽,直接抬手,用儘力氣猛地一推!
“哐當!”
沉重的雕花木門應聲而開!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著墨汁的苦澀和一種奇異的、類似硫磺焚燒後的焦糊氣,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狠狠撞進毛草靈的鼻腔!她身後的趙德全和護衛們齊齊變色,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書房內,燭火早已燃儘,隻有窗欞透入的慘淡天光,勾勒出室內狼藉的景象。
書案翻倒!奏折、筆墨、鎮紙散落一地,墨汁潑濺得到處都是,如同潑灑的汙血。幾本珍貴的古籍被撕得粉碎,紙屑如同肮臟的雪片鋪滿了地麵。
而最觸目驚心的,是書案旁的地上,俯臥著一個人影!
身著首輔的緋色常服,身形正是張廷玉!他的身體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態扭曲著,右手死死地摳著冰冷的地磚,指甲儘數翻裂,在地磚上留下幾道深紅的血痕。左手則無力地垂在身側,手腕處……赫然纏繞著一圈圈熟悉的、非絲非麻、在微弱光線下隱泛幽紫的絲線——噬魂絲!
那噬魂絲如同活物般,緊緊勒入他的皮肉,深可見骨!勒痕周圍的皮膚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灰敗色澤,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更詭異的是,那噬魂絲本身也在微微搏動著,仿佛在貪婪地吮吸著什麼!
張廷玉的頭微微側著,臉緊貼著冰冷的地麵,雙目圓睜,眼珠渾濁,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瞳孔卻已徹底渙散,隻殘留著一種凝固到極致的、混合著無邊恐懼與刻骨絕望的神情。他的嘴巴微微張開,嘴角掛著一道已經乾涸發黑的血痕,似乎臨死前曾發出過無聲的呐喊。
死了?
權傾朝野、心思深沉如海的內閣首輔張廷玉……死了?!
毛草靈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瞬間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千算萬算,算到了他的隱瞞、他的恐懼,甚至算到了他的背叛,卻萬萬沒有算到,在她踏進這扇門前,他竟然已經變成了一具被噬魂絲纏繞、吸乾了生機的屍體!
鷂王!殺人滅口!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般瞬間噬咬住她的心臟!慧明剛被擒(或者說被冰封),張廷玉就緊隨其後暴斃!這絕不是巧合!是滅口!是那隻隱藏在黑暗中的“鷂王”,在冷酷地斬斷所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線索!
毛草靈強壓下翻湧的氣血和腦中尖銳的眩暈,強迫自己冷靜。她一步步走向張廷玉的屍體,每一步都踏在散落的紙張和墨跡上,發出輕微的窸窣聲。趙德全想阻攔,卻被她一個眼神製止。
她蹲下身,目光銳利如刀,仔細審視著屍體,尤其是那條纏繞著噬魂絲的左臂。
死狀與慧明被侵蝕的枯臂不同。慧明的枯臂是生機被緩慢抽乾、異化,而張廷玉……更像是被這噬魂絲在極短時間內強行勒斷生機!勒痕深陷,皮肉翻卷,骨頭都清晰可見,那灰敗的色澤正迅速向肩膀和胸口蔓延,仿佛死亡的墨汁在宣紙上暈染。他臉上的表情是純粹的恐懼和絕望,沒有慧明那種被侵蝕後的瘋狂。
他的右手……毛草靈的目光落在他死死摳著地磚的右手上。食指和中指上,殘留著暗紅的血汙,指腹似乎沾著一些……灰燼?她順著他的指尖方向看去——在他摳抓的地磚縫隙裡,有一小撮極其細微的、灰白色的粉末。
不是墨粉,也不是紙灰。
毛草靈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撚起一點,湊到鼻尖。一股極其淡的、帶著焦糊味的硫磺氣息鑽入鼻腔。
她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掃向翻倒的書案下方,以及周圍散落的物品。沒有燭台傾倒的痕跡。這焦糊味和灰燼……
就在這時,她的視線猛地定格在書案翻倒後露出的一角——靠近牆壁的地麵上,似乎有一小片區域的顏色,與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她撥開散落的紙張,湊近細看。
那是一小片被某種高溫瞬間灼燒過的焦痕!形狀很不規則,焦痕中心,殘留著幾粒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晶狀顆粒,在微弱光線下折射出幽暗的光。
硫磺……高溫灼燒……晶狀顆粒……
毛草靈腦中瞬間閃過慧明臨死前癲狂的囈語——那個自己毀掉的西域向導阿吉,“渾身潰爛流膿,痛苦哀嚎數月後,在極度癲狂中自己毀掉而身亡,死狀極其可怖,火焰呈詭異的幽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