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存引靈石的深井旁,新砌的青磚還帶著潮濕的泥土氣。毛草靈將斷成兩截的銀鐲子放在井口,月光順著磚縫滲進來,在鐲身上映出細碎的光斑,像極了李大人當年替耶律洪擋箭時,飛濺的火星。
“這鐲子該留在這。”她輕聲說著,指尖拂過斷裂處的毛刺。銀鐲子吸收了太多東西——引靈石的邪力,李大人的忠魂,孩子的奶漬,還有她掌心的血珠,早已不是普通的飾物。
耶律洪站在身後,看著她將鐲子擺成環抱的形狀,像在守護井底的秘密。“老薩滿說,萬物有靈,它護了你這麼久,也該歇歇了。”他遞來件厚實的披風,夜風已帶著三月的涼意,“下去吧,李夫人還在偏殿等著我們吃晚膳。”
偏殿的燈亮得溫暖,李夫人正帶著孩子捏奶疙瘩,案板上撒著白白的奶粉,像落了層薄雪。孩子看到毛草靈,舉著個歪歪扭扭的奶疙瘩跑過來:“娘娘你看,我做的星星!”
奶疙瘩上被他用小拇指按出五個凹痕,確實像顆笨拙的星星。毛草靈接過咬了口,奶香味在舌尖散開,衝淡了白日裡的血腥氣。“真好吃,比長安的點心還香。”
李夫人笑著擦去孩子鼻尖的奶粉:“這孩子,下午聽說要給娘娘做點心,非要自己動手。”她端來碗熱騰騰的奶茶,“蘇先生剛來過,說陛下的毒徹底清了,就是得再養些日子,不能動氣。”
提到蘇文,毛草靈想起綢緞鋪那本沒看完的日記。秦賬房在最後一頁寫著“青鳥北飛,銜玉而歸”,當時不解其意,現在想來,“玉”或許指的就是引靈石——那些人費儘心機,終究是為了把這邪物帶回長安。
“蘇先生呢?”她接過奶茶,瓷碗的溫度熨帖著冰涼的指尖。
“說是去太醫院整理草藥了,還說要給孩子配些安神的香囊。”李夫人給孩子擦著手,“他真是個好人,昨天還特意囑咐我,說三月初三的井水最甜,讓我多存些醃酸菜。”
毛草靈的心微微一動。蘇文總在細節處透著關切,像他配的草藥,溫和卻有力量。她忽然想起那個在綢緞鋪逃跑的黑袍人,右耳後的黑痣與花匠如出一轍,或許蘇文知道些什麼。
晚膳後,孩子抱著毛草靈送的布偶睡著了,小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意。李夫人輕輕為他掖好被角,轉身從樟木箱裡取出個藍布包:“娘娘,這是大人留下的賬本,我一直沒敢看,總覺得翻開了,他就真的回不來了。”
賬本的紙頁已經泛黃,上麵記載著十年前的收支,字跡工整,偶爾在空白處畫著小小的烏龜——和孩子在破廟牆上畫的記號一模一樣。毛草靈翻到最後一頁,發現夾著張褪色的藥方,上麵寫著“昆侖雪菊三錢,天山雪蓮一朵,用以解牽機引”。
“這是……”她猛地抬頭,李夫人的眼睛亮了起來:“大人當年在戶部,常和太醫院的人打交道,說不定早就知道這毒!”
耶律洪接過藥方,指尖撫過“天山雪蓮”四個字,忽然想起黑石山懸崖上確實長著這種花。“難怪花匠要在黑石山設伏,他不僅想藏子符,還想守著這味解藥,以防長安那邊卸磨殺驢。”
陰謀像被剝開的洋蔥,層層疊疊,最終露出最核心的算計——連自己人都算計的人,終究成了彆人的棋子。
三更時分,王宮突然傳來急促的梆子聲。侍衛撞開偏殿的門,手裡舉著個滴血的包裹:“娘娘!太醫院出事了!蘇先生……蘇先生被人擄走了!這是在他藥箱裡找到的!”
包裹裡是半塊染血的玉佩,正是耶律洪送給毛草靈的那塊暖玉,上麵刻著的雄鷹被利器劈成了兩半。毛草靈認出玉佩上的裂痕,與黑袍人手裡的骨針形狀完全吻合——是“青鳥”的餘孽!
“他們要去哪?”耶律洪的手按在腰間的彎刀上,眼底的殺意幾乎要溢出來。白日裡的平靜終究是假象,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從未真正閉上。
“據守宮門的侍衛說,看到幾個黑影往西邊去了,像是……黑石山的方向。”侍衛的聲音帶著顫抖,“他們還留下句話,說要娘娘帶著引靈石去換蘇先生,否則……天亮前就……”
黑石山。毛草靈握緊那半塊玉佩,指節泛白。那些人明知引靈石已被封存,卻還要用蘇文要挾,顯然是另有所圖。她忽然想起秦賬房日記裡的“黑石懸蓮,青鳥銜符”,懸蓮指的是天山雪蓮,那“符”呢?
“我去。”她站起身,披風在身後劃出淩厲的弧線,“他們要的是我,不是引靈石。”
耶律洪一把拉住她:“太危險了,那些人根本沒打算放人。”
“我知道。”毛草靈看著他擔憂的眼睛,語氣異常堅定,“但蘇文是為了幫我們才陷入危險的,我不能不管。再說,我還有這個。”她從袖中取出那枚染血的衣角,上麵的血跡與玉佩的血痕隱隱相吸,“這上麵有他們的氣息,或許能找到他們的老巢。”
臨行前,她走到床邊,輕輕摸了摸孩子的頭。睡夢中的孩子咂了咂嘴,小手還緊緊攥著那個奶疙瘩星星。毛草靈將李夫人遞來的護身符塞進孩子懷裡,那是用李大人的舊衣襟做的,帶著淡淡的皂角香。
“照顧好他。”她對李夫人說,轉身踏入夜色。
黑石山的路比白日裡難走百倍,月光被陡峭的山壁切割成碎片,像散落的刀光。毛草靈牽著馬,按照衣角的指引往深處走,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發出窸窣的聲響。
行至半山腰的懸崖處,衣角突然劇烈發燙。她抬頭望去,隻見崖邊的歪脖子柳樹上掛著個黑影,正是蘇文!他被粗繩捆著,嘴裡塞著布團,看到毛草靈,拚命地在扭動,眼神裡滿是焦急。
“毛草靈,你果然來了。”三個黑袍人從樹後走出來,為首的正是那個在綢緞鋪逃跑的中年男人,右耳後的黑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引靈石呢?”
毛草靈勒住馬韁,目光掃過他們腰間的骨針:“先放了蘇先生,否則你什麼也得不到。”
“彆跟她廢話!”旁邊的黑袍人不耐煩地揮著刀,“這女人根本沒帶引靈石,我剛才在她身上搜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