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鐲子的光芒刺破綠光時,耶律洪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吟,指尖的符咒印記像被沸水燙過般褪去,露出蒼白的皮膚。他猛地回神,看清眼前的景象,一把攥住毛草靈的手腕:"你怎麼還在這?快帶百姓離開!"
祭台四角的引靈石已如四座小火山,綠色光焰直衝天際,將四星連珠的金光染成詭異的青紫色。那些刻在石板下的符文儘數亮起,在廣場地麵織成巨大的網,正緩緩收緊,將所有人困在其中。
"現在走不了了。"毛草靈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水泡與他的傷口相觸,竟傳來一陣奇異的暖意,"你看。"
她指向人群——李夫人正抱著孩子跪在地上,將哈達拋向光網,奶酒潑在符文上發出滋滋聲響;巴圖帶著部族勇士舉起彎刀,刀身映著日光劈向光網,每一次碰撞都濺起細碎的火星;連最膽小的商販都舉起貨擔,將酥油和奶豆腐砸向逼近的綠光。
"他們沒在逃。"毛草靈的聲音帶著震顫,卻異常堅定,"老薩滿說得對,人心的善意能克邪力。"
耶律洪望著那些前赴後繼的身影,眼眶驟然發熱。他曾以為王者的責任是獨自扛起風雨,此刻才懂,真正的力量從不是孤勇,而是萬千星火彙聚成的光。他抬手抹去唇邊的血沫,彎刀在掌心轉了個弧,鋒芒直指祭台中央:"那就讓他們看看,乞兒國的骨頭有多硬。"
兩人衝向祭台時,綠光已如潮水般漫過腳踝,所過之處,石板竟泛起焦黑的痕跡。毛草靈忽然想起懷中的染血衣角,那上麵不僅有花匠的血,還有孩子無意中蹭上的奶漬——奶漬裡藏著最純淨的牧民祝福。她將衣角拋向光網,白布撞上綠光的刹那,竟綻開一片雪白的光暈,硬生生撐開半丈寬的缺口。
"從這走!"她朝著人群大喊,拉著耶律洪躍過缺口。光網的邊緣灼得人皮膚生疼,腕間的銀鐲子卻突然發燙,在接觸綠光的地方熔出細小的銀珠,滴落在符文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祭台頂端,一個黑袍人正站在石製祭器前,手裡舉著塊青鳥母牌,綠光順著他的指尖注入祭器。毛草靈看清他的側臉,右耳後那顆黑痣在火光中格外刺眼——是那個在綢緞鋪翻日記的中年男人!
"果然還有漏網之魚。"耶律洪彎刀出鞘,帶起的勁風削斷了黑袍人注入靈力的絲線。黑袍人踉蹌著轉身,臉上露出猙獰的笑:"耶律洪,你以為破了子母符就贏了?這祭台本就是用昆侖玄石砌的,引靈石的力量早就滲進石縫,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猛地將母牌按在祭器中央,祭台突然劇烈震顫,四角的引靈石綠光暴漲,竟順著石縫爬出無數綠色的藤蔓,像毒蛇般纏向兩人腳踝。毛草靈的銀鐲子再次發燙,這一次,她沒有躲閃,任由銀珠順著藤蔓滴落——每一滴銀珠落下,藤蔓就像被斬斷的蛇,瞬間枯萎成灰。
"不可能!"黑袍人失聲尖叫,他從未見過能克製引靈石的器物,更想不到這器物竟是尋常婦人佩戴的銀鐲子。
耶律洪趁機揮刀砍向母牌,刀鋒與木牌相撞的瞬間,母牌突然迸裂,無數細小的木屑帶著綠光飛濺。黑袍人被碎片擊中,慘叫著倒在地上,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竟和呼和察落得同樣下場。
祭台的震顫漸漸平息,四角的引靈石綠光迅速黯淡,像燃儘的燭火。毛草靈俯身拾起一塊碎片,上麵的符文已經失去光澤,指尖觸到的地方冰涼刺骨,再無之前的灼痛感。
"結束了?"她抬頭望向耶律洪,卻見他臉色驟變,正盯著自己的手腕。
銀鐲子不知何時裂開了道縫隙,裡麵嵌著的一小塊暗紅色物件掉落在地——是李夫人亡夫的銀簪殘片,當年替耶律洪擋箭時被劈開的,上麵還殘留著淡淡的血痕。此刻殘片與引靈石碎片相觸,竟發出細碎的金光,將最後一絲綠光徹底驅散。
"原來如此。"耶律洪撿起殘片,聲音裡帶著後怕,"老薩滿說過,"以身擋箭的忠魂,能鎮世間邪祟",李大人的忠魂附在殘片上,這才是銀鐲子能克製引靈石的真正原因。"
毛草靈想起李夫人說的"大人總說陛下是草原雄鷹",眼眶忽然發熱。那些默默守護這片土地的人,哪怕化作塵埃,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護著他們想護的人。
廣場上的百姓早已圍攏過來,見危機解除,紛紛歡呼著拋起哈達。李夫人抱著孩子擠到台前,看到裂開的銀鐲子,眼圈泛紅:"娘娘,這鐲子......"
"它完成使命了。"毛草靈笑著將殘片遞給她,"李大人的忠魂,該回到您身邊了。"
孩子伸手抓住殘片,忽然指著祭台角落喊:"娘親你看!小烏龜!"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角落的石壁上,畫著隻歪歪扭扭的小烏龜,正是孩子在破廟牆上畫的記號。不知何時,記號旁邊多了幾行小字,是用尖銳石子刻的:"青鳥欲銜珠,忠魂護家國,稚子留記號,邪祟終難躲。"
字跡稚嫩,顯然是孩子趁亂刻的。毛草靈看著那行"稚子留記號",忽然想起孩子說的"娘親看到這個記號就能找到我",心頭一暖——最樸素的牽掛,往往是最堅韌的力量。
清理祭台時,侍衛在黑袍人懷裡搜出封信,是長安來的密函,上麵寫著"青鳥計劃失敗,速回"。信紙邊緣還沾著點銀粉,與花匠玉扳指裡的"水銀霜"成分相同,看來長安那邊早已做好了棄子的準備。
"不必追了。"耶律洪將密函投入火盆,看著紙卷化作灰燼,"經此一役,他們再不敢輕易來犯。"他轉頭看向毛草靈,掌心輕輕撫過她腕間的裂痕,"委屈你的鐲子了。"
"它很光榮。"毛草靈握緊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驅散了最後一絲寒意。祭台的石板上,李大人的銀簪殘片與引靈石碎片相觸的地方,竟長出了株小小的綠芽,在風中輕輕搖曳。
午後的陽光灑滿廣場,百姓們正忙著拆除祭台,孩子們在空地上追逐打鬨,銀鈴般的笑聲混著牧民的歌聲飄向遠方。毛草靈坐在臨時搭起的看台上,看著耶律洪和巴圖核對傷亡名單,忽然覺得手腕一空——銀鐲子徹底斷成了兩截。
她沒有惋惜,反而將斷鐲放進錦囊。這鐲子見證了陰謀與守護,承載了忠魂與牽掛,早已不是普通的飾物。
"在想什麼?"耶律洪走過來,手裡拿著塊新的玉佩,上麵刻著隻展翅的雄鷹,"老薩滿說這是用黑石山的暖玉做的,能安神。"
毛草靈接過玉佩,觸手溫潤。遠處,李夫人正教孩子放風箏,風箏飛得很高,在藍天上化作個小小的黑點。她忽然想起黑石山腳下,孩子塞給她的那塊奶糖,甜味仿佛還留在舌尖。
"在想,以後的日子該多甜。"她抬頭看向耶律洪,陽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眼底的溫柔像草原上的湖泊,"沒有引靈石,沒有青鳥,隻有奶酒和哈達。"
耶律洪握住她的手,將玉佩塞進她掌心:"會的。等處理完後事,我帶你去月牙泉,那裡的泉水能映出星星,比長安的朱雀大街好看。"
風穿過廣場,卷起地上的花瓣,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毛草靈低頭看著掌心的玉佩,忽然明白,所謂的"純淨靈力"從不是虛無的善意,而是具體的人——是替主擋箭的忠魂,是守護孩子的母親,是追風箏的稚子,是並肩作戰的彼此。
這些人,這些事,像散落的星火,終會在某個時刻彙聚成燎原的光,將所有黑暗驅散。
夕陽西下時,最後一塊引靈石被玄鐵盒封存,沉入王宮的深井。毛草靈站在井邊,看著侍衛封死井口,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娘娘,蘇先生讓我把這個交給您。"烏蘭遞來個藥包,裡麵是曬乾的艾草和桃木片,"他說這些能安神,還說......三月初三的月光最好,適合釀酒。"
毛草靈接過藥包,艾草的清香混著晚風飄向遠方。她知道,蘇文說的釀酒,是想讓她忘了這些天的刀光劍影,記住此刻的安寧。
天邊的四星漸漸隱去,隻留下最後一顆亮得格外醒目,像黑石山腳下那個孩子眼裡的光。毛草靈抬頭望去,忽然覺得,這顆星或許不是什麼"會跑的星星",而是無數守護之光彙聚成的坐標,指引著他們走向真正的安寧。
她轉身往回走,腕間的斷鐲在錦囊裡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唱一首關於守護與新生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