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草靈看著銅鏡裡映出的自己,鬢邊那支赤金點翠步搖是阿古拉新賞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卻晃不散眼底那抹沉凝。阿雲正用細布擦拭著那枚泛青的銀簪,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麼:“娘娘,烏嬤嬤被禁足後,錦繡宮那邊安靜了許多,連送點心的小太監都規矩了。”
“安靜,往往是更大的動靜前兆。”毛草靈摘下步搖,換上支素銀簪,“淑妃輸了一局,絕不會就此罷手。她背後的科爾沁部,怕是已經在暗中盤算新的法子了。”她走到書架前,抽出那本被阿古拉批注得密密麻麻的《農事誌》,指尖落在“秋收備糧”四個字上——再過一月便是乞兒國的秋收祭,各部族都會派人來京,這正是科爾沁部向皇帝施壓的好時機。
正思忖著,太後宮裡的侍女來了,說請毛草靈去壽安宮商量秋收祭的儀軌。阿雲替她披上秋衫時,低聲道:“娘娘可要當心,聽說科爾沁部的使者昨日已到京,住進了驛館,此刻說不定就在壽安宮。”
毛草靈頷首,指尖在袖中捏緊了那枚玉牌。她知道,這場召見絕非簡單的“商量儀軌”,而是要讓她與科爾沁部正麵交鋒。
壽安宮的檀香比往日更濃鬱,殿內坐著幾位穿獸皮長袍的壯漢,腰間佩著彎刀,正是科爾沁部的使者。為首的是個絡腮胡大漢,見毛草靈進來,隻是抬眼瞥了下,連禮都懶得行——在他們眼裡,這個“唐朝來的假公主”,不過是皇帝一時新鮮的玩物。
太後坐在主位上,臉色平淡:“靈丫頭來了?這幾位是科爾沁部的使者,來商議秋收祭的祭品事宜。”她頓了頓,看向絡腮胡大漢,“巴圖使者說,今年想讓淑妃主持祭典,你覺得如何?”
毛草靈心裡冷笑。秋收祭的主祭向來由中宮或最得寵的妃嬪擔任,淑妃想搶這個位置,無非是想借祭典向各部族宣示自己的地位。她斂衽行禮,聲音不高不低:“臣妾以為,祭典的關鍵在‘誠心’,不在由誰主持。淑妃姐姐身子剛好,怕是經不起累,不如讓各部族輪流派人協助,既顯公允,又能讓大家都沾沾祭典的福氣。”
巴圖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裡的水濺出不少:“胡說!祭典乃國之大事,豈能由雜七雜八的人摻和?淑妃娘娘是先皇後的侄女,血脈尊貴,隻有她才有資格主持!”
“哦?”毛草靈挑眉,“使者這話,是說除了科爾沁部,其他部族都是‘雜七雜八’?那西突厥部的雄鷹祭、回鶻部的聖火祭,莫非都入不了使者的眼?”她這話戳中了要害——乞兒國是多部族聯盟,科爾沁部雖強,卻也不能公然輕視其他部族。
果然,旁邊幾個列席的小部族使者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巴圖顯然沒料到這“中原女子”如此伶牙俐齒,一時語塞,漲紅了臉:“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便是使者失言了。”毛草靈微微一笑,轉向太後,“臣妾倒有個主意:秋收祭上,讓各部族獻上最具特色的祭品,由陛下親自挑選三樣,供奉給天地。誰的祭品最合天意,便由誰的族人協助主持下一年的祭典。這樣既顯公平,又能激勵各部族用心耕作,太後以為如何?”
這話既給了皇帝決定權,又拉攏了其他部族,還暗合了“重農”的國策,可謂一舉三得。太後撚著佛珠的手停了停,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阿古拉——原來皇帝早已來了,正坐在屏風後聽著。
阿古拉從屏風後走出,龍袍上的金線在陽光下閃著光:“靈兒說得好。就按這個法子辦,巴圖使者,你可有異議?”
巴圖見皇帝發話,再看其他使者的臉色,隻能悻悻道:“臣……臣無異議。”
一場暗流洶湧的較量,就這樣被毛草靈輕描淡寫地化解。離開壽安宮時,阿古拉握住她的手,掌心帶著暖意:“你方才說‘祭品合天意’,可知朕心裡,最合心意的‘祭品’是什麼?”
毛草靈仰頭看他,隻見皇帝眼底盛著笑意:“是你這顆七竅玲瓏心。”
回到汀蘭宮,阿雲捧著剛收到的密報進來,臉色凝重:“娘娘,巴圖在驛館密會了烏嬤嬤,好像在商量什麼,還提到了‘牧場’‘鐵器’……”
“果然來了。”毛草靈展開密報,上麵是阿古拉安插在驛館的眼線畫的簡圖——幾堆穀物旁畫著把彎刀,旁邊還有個歪歪扭扭的“火”字。她瞬間明白了,“他們想在秋收祭前,燒了京郊的官倉,嫁禍給其他部族,再汙蔑是我出的主意,讓陛下厭棄我,同時借機讓科爾沁部接管糧草調度。”
阿雲嚇得臉色發白:“那可怎麼辦?官倉要是燒了,過冬的糧草就沒了!”
“彆急。”毛草靈指尖在簡圖上劃過,“他們想燒官倉,必定要提前做手腳。京郊官倉的看守是陛下的心腹,巴圖肯定會從‘鐵器’下手——官倉的門鎖是新換的鐵鎖,他們怕是想配鑰匙,或者用特製的工具開鎖。”她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遞給阿雲,“把這個交給海公公,讓他轉呈陛下,就說我‘無意中’發現官倉的鎖有些鬆動,建議換成帶機關的銅鎖,鑰匙由陛下和看守各執一半。”
這既是提醒皇帝設防,又不會暴露眼線,還能順理成章地換掉鐵鎖,斷了巴圖的念想。阿雲剛走,淑妃宮裡就派人來了,說淑妃病好了些,想請毛草靈過去下棋。
“倒是越來越急了。”毛草靈看著棋盤上的黑白子,突然笑了,“去告訴淑妃姐姐,我今日身子乏,改日再陪她對弈。對了,把我新得的那副‘和田玉棋’送過去,就說祝她早日康複。”那副棋子是阿古拉賞的,玉質溫潤,最是珍貴,她偏要送出去,讓淑妃摸不透她的心思。
入夜後,官倉那邊果然傳來消息:看守在換鎖時,抓到了個鬼鬼祟祟的工匠,從他身上搜出了配好的鐵鎖鑰匙和一封巴圖寫的密信,上麵赫然寫著“事成之後,賞牧場百畝”。
阿古拉拿著密信來汀蘭宮時,臉色鐵青:“這群膽大妄為的東西!竟敢動官倉的主意!”
“陛下息怒。”毛草靈給他遞上杯熱茶,“這未必是壞事。巴圖自曝馬腳,正好讓陛下有理由削弱科爾沁部的兵權。秋收祭上,陛下可以‘獎賞’其他部族,平衡各部勢力,順便把糧草調度權收歸朝廷。”
皇帝看著她,眼神裡帶著欣賞:“靈兒,你越來越像朕的左膀右臂了。”他握住她的手,“等這事了了,朕就下旨,封你為‘宸妃’,位份僅次於皇後,讓那些人不敢再輕視你。”
毛草靈心裡一動,卻搖了搖頭:“陛下,臣妾不要位份。”她望著窗外的月光,“臣妾想要的,是能真正幫陛下做點事。比如改良農具、推廣新糧種,讓乞兒國的百姓都能吃飽穿暖。至於位份,不過是虛名罷了。”
阿古拉愣住了,隨即朗聲大笑:“好!好一個‘不要虛名’!朕依你!”他突然湊近,在她耳邊低語,“但這並不妨礙朕私下裡給你些‘實利’——比如,把京郊那片試驗田賞給你,讓你儘情折騰你的新糧種。”
毛草靈被他逗笑,眼角的餘光瞥見窗外閃過一抹黑影,想來是淑妃派來的人。她故意提高聲音:“陛下放心,臣妾定不會讓您失望。等明年秋收,保管試驗田的麥子能增產五成!”
黑影很快消失了。毛草靈知道,這話定會傳到淑妃耳中——一個隻懂爭風吃醋的女人,永遠不會明白,她爭的那些位份、寵愛,在她眼裡,遠不如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來得實在。
幾日後的秋收祭上,巴圖因“意圖縱火”被削去了一半兵權,科爾沁部的勢力大減。淑妃在祭典上強顏歡笑,看著其他部族的使者圍著毛草靈,請教新糧種的種植方法,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毛草靈卻沒空理會她。她正拿著新做的曲轅犁模型,給大家演示如何省力:“你們看,這犁轅是彎曲的,轉彎時不用抬起來,一個人就能操作……”陽光照在她臉上,帶著自信的光彩,與初入宮時那個小心翼翼的女子判若兩人。
阿古拉站在高台上,看著那個在人群中侃侃而談的身影,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他知道,自己沒有選錯人。這個來自異世的女子,不僅帶來了新奇的技藝,更帶來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力量——那是一種不依附於任何人,隻靠自己就能發光發熱的力量。
祭典結束時,毛草靈捧著百姓獻上的一束麥穗走過來,麥穗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陛下,您看,這是他們剛從地裡摘的,說要謝您推廣新糧種。”
阿古拉接過麥穗,放在鼻尖輕嗅,泥土的清香裡,似乎還混著她發間的香氣。他突然明白,這宮牆裡的爭鬥,從來不是隻有陰私算計,還有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叫做“民心”。而他的靈兒,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為他贏得這片民心。
夜色漸濃,汀蘭宮的燭火亮了起來。毛草靈坐在燈下,翻看著手繪的農具圖紙,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尺寸和改良方案。阿雲端來夜宵,笑著說:“娘娘,現在宮裡的人都說,您不是來和親的,是來當‘農官’的呢!”
毛草靈抬頭笑了,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亮了她眼底的星辰。她知道,這場宮牆裡的博弈,她才剛剛開始落子。但她有信心,用自己的智慧和雙手,不僅能在這異國他鄉站穩腳跟,更能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不一樣的路。而這條路的儘頭,是百姓的笑臉,是愛人的信任,是一個她親手參與創造的、更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