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草靈將那枚泛青的銀簪收入錦袋,指尖觸到袋底另一枚溫潤的物件——是阿古拉送的羊脂玉牌,刻著“平安”二字,據說能驅邪避穢。她摩挲著玉牌上的紋路,突然對阿雲道:“去把那碟酪餅端來,挑塊最完整的。”
阿雲一愣,慌忙擺手:“娘娘!那東西碰不得……”
“無妨。”毛草靈打斷她,目光落在窗外盤旋的鴿子上,“淑妃費了這麼大心思送‘禮’,咱們總得‘回禮’才像樣。”她接過阿雲端來的酪餅,用銀刀細細切下一角,其餘的仍放回描金托盤,“你親自送去錦繡宮,就說我嘗著味道好,特意留了大半給淑妃姐姐,還說……”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還說這酪餅配著西域的葡萄吃更爽口,我讓人備了一籃,一並送去。”
阿雲雖不解,卻還是依言捧著托盤去了。毛草靈走到妝台前,對著銅鏡細細描眉。鏡中的女子眉眼彎彎,唇上點著胭脂,看似溫婉,眼底卻藏著鋒芒——這三個月在宮中,她早已不是那個初來乍到、隻會憑現代知識唬人的毛草靈了。宮牆裡的風,磨去了她的青澀,卻磨不掉骨子裡的韌勁。
未等阿雲回來,海公公又來了,這次卻不是送賞賜,而是傳皇帝口諭,說淑妃突然腹痛不止,請了太醫,讓毛草靈過去看看。
“哦?”毛草靈放下眉筆,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淑妃姐姐怎麼突然病了?莫不是吃了什麼不潔之物?”
海公公臉上堆著笑,眼神卻有些閃爍:“太醫還在診治,陛下讓娘娘過去,也是想讓您寬寬淑妃的心。”
毛草靈心裡冷笑。這戲唱得倒快,她剛“還”了酪餅,淑妃就“病”了,明擺著是想栽贓。她撫了撫裙擺,對海公公道:“既是陛下有旨,我自然要去。隻是我剛吃了淑妃姐姐送的酪餅,怕也沾了晦氣,得先去淨手更衣才是。”
她故意讓阿雲取來艾草,在殿內熏了又熏,磨蹭了半刻鐘才動身。錦繡宮離汀蘭宮不遠,走在宮道上,已有三三兩兩的宮人探頭探腦,見了她便慌忙低下頭,竊竊私語像潮水般湧來又退去。
“聽說了嗎?淑妃娘娘吃了汀蘭宮送的酪餅,疼得滿地滾呢!”
“可不是嘛,那酪餅是淑妃先送過去的,誰知道回禮就出了事……”
“噓!小聲點,仔細讓那位聽見!”
毛草靈充耳不聞,徑直走進錦繡宮。殿內果然一片混亂,太醫正跪在床邊診脈,淑妃躺在床上,臉色慘白,額頭滲著冷汗,見了毛草靈,氣若遊絲道:“妹妹……你送的酪餅……”
“姐姐!”毛草靈搶在她前麵開口,聲音帶著急切,“你怎麼了?我聽說你病了,急得什麼似的趕過來!我特意留了大半酪餅給你,還讓阿雲送了葡萄來,你吃了嗎?那葡萄是陛下昨日賞的,甜得很呢!”
她這話說得響亮,滿殿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既點明了酪餅是“回禮”,又扯上了皇帝,堵得淑妃後麵的話全咽了回去。
太醫診完脈,起身對著聞訊趕來的阿古拉躬身道:“陛下,淑妃娘娘是中了……是中了些寒涼之物,倒無大礙,隻是需要靜養。”他眼神閃爍,顯然是被買通了,卻又不敢說死。
“寒涼之物?”毛草靈故作驚訝,走到床邊拿起塊沒動過的酪餅,“姐姐是吃了這個嗎?可我也吃了呀,怎麼沒事?”她轉頭對阿古拉道,“陛下,不如讓太醫也給我診診脈?也好證明我沒說謊。”
阿古拉看著毛草靈坦蕩的眼神,又看看淑妃躲閃的目光,心裡已有了數。他揮揮手讓太醫退下,沉聲道:“淑妃,你老實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淑妃見皇帝動了怒,眼淚頓時湧了出來:“陛下……臣妾也不知道……就是吃了妹妹送的酪餅,突然就肚子疼了……”
“是嗎?”毛草靈拿起那籃葡萄,從中挑出一顆,用銀簪刺破,汁液滴在白帕上,竟泛出淡淡的青黑,“陛下您看,這葡萄上沾了東西。”她轉向淑妃身邊的掌事宮女,“這葡萄是你接過去的,你把它放在哪兒了?”
那宮女嚇得“撲通”跪下:“回陛下,娘娘!奴婢……奴婢把葡萄放在了窗邊的小幾上,旁邊……旁邊是淑妃娘娘讓烏嬤嬤送來的湯藥……”
“湯藥?”毛草靈追問,“什麼湯藥?”
“是……是烏嬤嬤說娘娘近來心緒不寧,特意送來的安神湯……”
阿古拉立刻下令:“去把那碗湯藥拿來!”
侍衛很快捧來一個空碗,碗底還殘留著些黑色藥渣。毛草靈讓阿雲取來銀簪,探進碗底,針尖瞬間變得漆黑。
“陛下,”毛草靈舉起銀簪,聲音清亮,“這安神湯裡摻了‘巴豆’,和葡萄上的東西一樣。想來是有人不小心把湯藥灑在了葡萄上,淑妃姐姐吃了葡萄,才會腹痛不止,與那酪餅無關。”
她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給了淑妃台階,又指明了是“有人不小心”,把禍水引向了下人。淑妃張了張嘴,想反駁,卻被毛草靈遞過來的眼神製止了——那眼神裡帶著警告,也帶著一絲憐憫。
阿古拉何等精明,自然看得出其中蹊蹺。他盯著跪在地上的宮女,冷冷道:“是誰讓你把湯藥放在葡萄旁邊的?”
宮女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是……是烏嬤嬤!她說讓奴婢彆管,放在那兒就行……”
“烏嬤嬤?”阿古拉看向淑妃,“是你的意思嗎?”
淑妃臉色慘白,搖著頭說不出話。毛草靈適時開口:“陛下,想來烏嬤嬤也是一片好心,怕打擾淑妃姐姐休息,才讓宮女隨意放的,並非有意為之。淑妃姐姐病著,這事就彆再追究了,免得讓她煩心。”
阿古拉深深看了毛草靈一眼,見她眼神坦蕩,便順水推舟道:“也罷,既然是無心之失,就罰烏嬤嬤禁足三個月,抄寫《靜心經》百遍。淑妃,你好好養病,彆再胡思亂想了。”
一場風波,就這樣被毛草靈輕描淡寫地化解了。離開錦繡宮時,阿古拉牽著她的手,低聲道:“你早就知道會這樣?”
“猜的。”毛草靈笑了笑,“淑妃姐姐心思重,又被身邊的人攛掇,難免會做錯事。但她本性不壞,隻是太想得到陛下的寵愛了。”
阿古拉捏了捏她的手心:“你倒是寬容。”
“不是寬容,是不值得。”毛草靈望著遠處的宮牆,“和她計較這些,隻會浪費時間。陛下不是說要帶我去科爾沁部的牧場嗎?我還想早點學會騎馬呢。”
阿古拉朗聲大笑:“好!等淑妃好些了,咱們就動身!”
回到汀蘭宮,阿雲才敢開口:“娘娘,您真是太厲害了!明明是淑妃想陷害您,最後卻變成了烏嬤嬤的錯!”
“這隻是開始。”毛草靈走到窗前,看著夕陽染紅了宮牆,“科爾沁部不會善罷甘休,淑妃也不會就此收手。但隻要我們站穩腳跟,看清局勢,就不怕她們耍花樣。”
她拿起那本《乞兒國農事誌》,翻到阿古拉批注的地方,指尖撫過皇帝寫下的“靈兒之言,甚合朕意”,心裡湧起一股暖流。在這冰冷的宮牆裡,有一個人能懂她、信她、護她,便是最大的幸運。
夜色漸深,毛草靈躺在床上,卻沒有睡意。她想起現代的父母,想起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想起在青樓裡的掙紮,想起初入宮時的惶恐。一路走來,她靠的從來不是運氣,而是清醒的頭腦和堅韌的意誌。
窗外的月光灑進殿內,照亮了桌上的銀簪和玉牌。毛草靈知道,明天醒來,又會是新的一天,新的挑戰。但她不怕,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毛草靈了。她有智慧,有勇氣,還有一個值得信賴的夥伴。
在這波譎雲詭的宮鬥中,她就像一顆投入棋盤的棋子,看似弱小,卻能在關鍵時刻,走出一步出人意料的好棋。而這場棋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