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還是老的辣,江湖尤其如此。
田伯光深更半夜離去,卻沒有第一時間離開鄭州,而是另找了一戶半掩門,在她家中宿夜。暗娼都是偷摸做的生意,家就是妓院,外表則與一般人家無二,適合隱藏蹤跡。
這可苦了鐘靈秀,隻能摸進隔壁屠戶家,女主人剛燒的蹄髈,香得她五臟廟咕咕叫。
實在太餓,隻好趁主人沒起床,摸個昨夜剩下的雞腿啃了。
女主人在門口咒罵了半天耗子。
抱歉,走的時候會給錢的……鐘靈秀默默合十,中午換了戶人家。
這年頭鬨老鼠司空見慣,田伯光不曾在意,警惕兩天發現沒有更多動靜,思量一二,使錢叫相好買了馬匹與乾糧,偽裝成外出的行商,避人耳目離開了鄭州。
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不把鐵膽放在眼裡,卻不想天天被人找上門壞了好事。
這卻愁壞了鐘靈秀。
人的腳力如何能和馬相提並論,難道就這麼放過他?
不行。
她咬咬牙,撒錢到鄰居院裡了結賬務,而後搶先一步出城,在驛道附近的樹林埋伏,等到紅光靠近,立刻出手截殺。
劍光從天而降,打得田伯光措手不及。
他以為有大批人馬埋伏,下意識蕩開兩擊便想脫身,待過了片刻,沒發現其他人出現,知道想岔,惱羞成怒,又起了殺心,刀光驟然凜冽。
這短短的變化就在數息之間,自然不夠完成一場刺殺,可鐘靈秀的目的壓根就不是殺人。
她方才佯裝追擊田伯光,靠近了他的馬匹,反手割傷了馬的後腿。
等田伯光反應過來,預備反殺,她便順勢裝出慌亂的架勢,七零八落地抵擋兩招,被他劃破衣襟後立即後縱,三兩步遁入樹林,逃得相當利索。
田伯光追兩步,微微皺眉抬頭。
今兒是陰天,烏雲沉甸甸地壓在天邊,這會兒又是暮春時節,樹林鬱鬱蔥蔥,隻透出零星的光點。腳下土壤乾燥,沒有太多痕跡可追蹤,樹木歪歪斜斜地刻著一兩道刀痕。
他伸手撫摸樹皮,手感尚濕潤,就估摸是清晨的事兒。
刀劍雜亂,深淺不一,看起來像有人在此交手,但也隻是看起來。田伯光眼光老辣,掃視一圈便看出痕跡不成章法,無法還原雙方的招式,儼然是刻意混淆視線。
他摸摸下巴,隱約有些猜想:那小子怕是隻有一個人,這才急急慌慌地偽造痕跡,又跑出來攔他,唯恐他跑了。
華山、青城、泰山,還是……恒山?田伯光沒下結論,以他犯下的事兒,哪家都不奇怪。
“算你運氣好。”他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了樹林。
風吹過,帶來二三冰涼的雨珠。
一炷香後,神鬼莫測地閃現在灌木叢中。
小雨綿延,浸透土壤,蟲蟻爬出巢穴,忙碌地搬運著食物,留下數條長長的細痕。飛鳥落在樹杈,梳理微微濕潤的羽毛,兩三片斷羽落在地上,又被逐漸強勁的狂風吹走。
田伯光仔細辨認雨中的種種痕跡,半晌,微微頷首:“看來真的跑了。”
他沒那麼多功夫追殺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可要是對方太蠢,傻乎乎地留在這裡,他也不介意讓他知道什麼叫江湖險惡。
可惜,跑得挺快。
他揮去衣角的水珠,從容離去。
雨越下越大。
鐘靈秀輕盈地躍落樹梢,思忖片刻,扭身回城。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回旅舍取了行李,草草買了些乾糧,戴著鬥笠衝向郊外。
運氣不錯!
如她所料,大雨天不便行走,田伯光就借宿在郊外破廟。
金手指真好用,再也不怕錯過目標了。
鐘靈秀熟門熟路地潛入柴房,稻草搭床,繼續盯梢。
後半夜雨停,她扒在窗口瞧廂房,見紅光沒有動靜才繼續睡,翌日清晨,被門窗開合的聲音吵醒,一溜煙爬起來,果然是他。
田伯光終年做賊,行動謹慎,天蒙蒙亮就出發了。
鐘靈秀稍晚一步,摸到灶房“買”了兩個饅頭,不遠不近地追蹤。
老實說,她一開始心裡沒底,不敢離太遠,怕丟了目標,但更不敢離太近,怕暴露自己,荒郊野外被殺也就算了,最怕死都死不了,抑或是臨死前遭遇極其可怕的事,道心破碎。
誰想忐忑三天,啥也沒發生。
鐘靈秀不由生出好奇,一邊盯梢一邊揣摩對方心理。
為什麼田伯光沒有發現她呢?
她的跟蹤技巧十分一般,最開始鬼鬼祟祟窩在後麵,路人瞧見都把手按在了兵器上,滿臉戒備。這兩天陸陸續續下著小雨,腳印明顯,啃乾糧喝冷水,有點鬨肚子,隻能借用客棧的茅廁。
巧了,田伯光喝得酩酊大醉,也出來上廁所,兩人就隔了扇薄薄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