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更大了,洋洋灑灑自天際潑落,欲清洗人間一場。
鐘靈秀抬起眼睫,摸出酒水攤買的濁酒,微酸的酒液滑入喉嚨,泛出淡淡的米香。她輕輕握住冰涼的劍柄:“殺人償命,也是天經地義。”
田伯光哈哈大笑:“你想攔我,還有那麼幾分可能,想要殺我,與天方夜譚何異?”
“我也是這麼想的。”鐘靈秀慢慢道,“直到剛才我都是這麼想的。”
殺田伯光還早,攔住他就算成功。她這麼為自己定下目標,於是每當力有不逮就心安理得地撤退。
然而。
沒有非此不可的決心,怎麼能殺得了武功比自己更高的人呢?是不是應該再大膽一點,再放開一點,看看她究竟能把他、把自己逼到什麼地步?
今天是難得的好機會,有些細節曾被忽視,或許疊加起來,就能調整命運的天平。
那就試試出劍吧。
鐘靈秀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雀躍,身形高高躍起,萬花劍法好似桃花繽紛,一劍在橫梁,一劍在茅草頂,真氣激發劍刃的銳利,迎接暴雨的降臨。雨珠隨著狂風灌入屋中,卷起枯枝殘葉,吹滅篝火餘燼。
令狐衝冷不丁被雷雨澆頭,懵逼地抹了一把臉孔。
怎麼回事?儀秀師妹不會瘋了吧?明明她自己說的,在這種天氣打起來掀翻屋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不給雨淋濕才怪。就算有武功在身,他們的內力也遠不如田伯光渾厚,占不到便宜。
“令狐衝!”鐘靈秀沒有解釋的意思,催促道,“還不走?”
令狐衝咬咬牙,雖然還不知道她為何這般做,可事已至此追問無用,還是抓緊機會脫身,衝開被點的穴道,儘快恢複才是。
他雙手雙腳都被繩索捆住,無法正常行走,乾脆就地翻了兩個跟頭滾到一邊。
鐘靈秀擲出匕首,丟到他腳邊,反手撩劍擋住田伯光的刀。
他冷哼一聲,沒有和令狐衝為難的意思,全付心神都落在她身上。
令狐衝立即拿起匕首割斷繩索,箭步藏到廟宇殘破的神像背後,盤膝催動真氣。田伯光點了他後脊處的大穴,四肢可勉強活動,然則一旦運行內功,外來的真氣與己身功力糾纏,傷及五臟,即刻暈眩癱軟。
他屏氣凝神,暗暗衝刺,耳畔的打鬥聲也愈發急促。
轟!
粗壯的閃電劈落,雷鳴震耳欲聾,不知不覺,雷電已這樣靠近他們的位置。
令狐衝分不清此時是傍晚抑或是入夜,天際漆黑如墨,唯有閃電劈開方露一絲慘白。大雨傾盆而下,樹葉狂舞,大大阻礙了他的視野。
他看見田伯光一刀比一刀快的殘影,雨珠被他橫劈飛濺,暗器般飛向腐朽的柱子,摧枯拉朽似的倒塌下去,不由心驚肉跳:原來這淫賊一直保留實力,從未拿出過真本事。
這下可遭了,儀秀師妹習武時日尚淺,絕不是他對手。他憂心如焚,真氣一時岔氣,五臟如被刀攪,差點痛得翻倒在地,遂不敢再分心,全心推血過宮。
狂風驟雨,雷鳴電閃,二人的兵刃交接聲依舊清晰如在耳畔。
快如風的是田伯光的刀,一刀橫劈而去,雨水被齊齊掃蕩,撥出一片圓弧狀的水紋。輕如柳的是鐘靈秀的劍,長劍恰似春柳,柔中藏勁力,雨珠觸碰到劍身就被彈開,晶瑩地跌落泥坑。
令狐衝眼睫抖動,不斷分析戰況:師妹的劍略遜一籌,聲音越來越慢,帶出的水聲越來越雜亂,田伯光的刀還是這麼快,且一刀比一刀迅疾,勁風掃過,瓦片劈裡啪啦往下墜落。
咚!
他聽見一聲悶響,瞬時仰頭四顧。
鐘靈秀跌落在腐朽的牆角,左手捂著胸口,風中傳來淡淡的鐵鏽味。
“師妹?!”他強撐著劇痛起身,踉踉蹌蹌地走過去扶她。
“我沒事。”鐘靈秀咬緊牙關,“彆管我,我還可以。”
她習慣了守,搶攻難免顧此失彼,不如此前周全,冷不丁就被他逮到大破綻,一刀披在胸前。不過問題不大,軀乾是人體要害,動手前她就把鐵盒塞在了懷裡,這會兒起了大作用,擋下了致命的一擊。
隻是皮肉傷而已。
雖然很痛,但這恰恰是她想要的。
沒有大佬穿劍,沒有武功秘籍,對於她來說,唯有生死關頭才可能突破瓶頸,擊敗比自己更強的人。
血在流,五指間黏膩膩的,可鐘靈秀並沒有感覺到疼痛,腎上腺素屏蔽了痛楚,讓她重新站起身。
雨水衝刷手掌,她輕輕呼氣、吐氣,真氣流過胸腔,促使崩裂的血管收縮,加快止血的速度。順便感受肋骨和臟腑,肋間微微疼痛,也許有骨裂,臟器沒有明顯感覺,很好,不要緊。
鐘靈秀迅速從受傷的驚慌中平複,挽劍再戰。
天黑了,視野愈發模糊,田伯光的刀越來越難防守,好在她之前已經熟悉飛沙走石的套路,見到第一個動作就知道接下來的大致變化,可以勉強擋住。
但這不夠。
完全不夠。
擋下隻是第一步,隨後要反攻……不對,先以恒山劍法抵擋,再用萬花劍法攻擊就太慢了。
她出劍的速度不如快刀,兩招對一招怎麼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