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衝怎麼都沒想到,武功與師父師娘一檔的田伯光就這麼死了。
明明他們二人的武功都不如對方,可除卻他受了點傷,儀秀師妹僅輕傷就將他了斷,委實不可思議,不禁道:“惡有惡報,田伯光橫行無忌,老天都看不下去。”
“你在胡說什麼?”鐘靈秀蹲在溪邊洗手,抗議道,“是我步步為營,嘔心瀝血,算無遺策才成功的好不好?”
令狐衝:“……”這話犯嗔戒了吧。
“我最初找到他,雖然幾次壞他好事,可從來沒有露過殺意。”鐘靈秀卻不是無的放矢,複盤道,“我不曾對他喊打喊殺,不激起他的脾氣,所以他一直沒有真正對我下死手,後來他看破我是女子,戲弄調戲我,我也沒說什麼。”
如今想想,最開始其實最危險,她武功低微,經驗不足,假如田伯光要殺她,她已經死了。幸虧她示敵以弱,謹言慎行,打不過就跑,這才有了熟悉他武功的機會,為後麵的反擊留下餘地。
昨晚雷雨暴起殺人就更不用說了,把握住了天時地利,一點點爭取,今天才能偷襲得手。
“我耐心好,追他近一個月,忍饑挨餓,從來沒想過放棄,不多廢話,沒透露自己的底細,不拘小節,該下藥下藥,該偷襲就偷襲,謹慎到最後,等你來了再動手,免得上當。”她掰手指細數,“我幾乎沒犯錯,但他犯了太多錯。”
令狐衝原本有些無語,可聽她這般說,又覺得頗有道理。
“師妹心細如發,毅力聰慧,確非常人。”他點頭,口無遮攔的病又犯了,“就是不太像恒山派。”
鐘靈秀不以為忤:“你也不像嶽掌門。”
“師父是正人君子,我哪裡比得上。”令狐衝慚愧道,“要是被師父知道我和田伯光喝過酒,他非訓我不可。”
“是非曲直不該看表麵。”鐘靈秀瞥他一眼,沒有多說,甩甩手道,“好啦,該下山了,我餓了。”
令狐衝歎道:“合該有一壺好酒。”
“我請你。”
他大喜:“就等師妹這句話了。”
兩人相攜往山下走。
令狐衝問:“你非要提著他的腦袋麼?”
“當然,空口無憑,總要留個信物,正好送到恒山祭奠我師父。”她道,“我給他挖坑埋了屍身,仁至義儘。”
“田兄脾性豪爽,可惜為賊。”令狐衝拽根草葉叼嘴裡,唏噓道,“願他來生做條好漢。”
鐘靈秀內心毫無波動,人死萬事休,這會兒她心裡隻有報仇雪恨的痛快,以及初次殺人的微妙感,沒工夫思考一個淫賊的命運。還是早點下山到鎮子吃頓好的,然後開間房睡一覺,再給定逸師太寫封信,免得她們著急……咦,怎麼腦袋有點重,眼前也開始花了?
中毒了?
受了內傷?
誰偷襲我?遇見魔教了?
鐘靈秀強行撐開眼皮,沒發現異常。
片刻後,後知後覺地想到答案——好像四五天沒睡過覺了,有點困啊。
那沒事了。
她安詳地合眼,一頭撞在令狐衝身上。
令狐衝驚得魂飛天外,差點把草葉吞進喉嚨:“咳咳,師妹?咳,儀秀小師父?醒醒——”
這一覺,鐘靈秀從白天睡到晚上。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身體躺在柔軟的床鋪裡,快速修複數日積累的疲憊,神思卻在恒山的見性峰,自己在樹下一招一式演練劍法。
咻,拈花一笑。
咻咻,菩提樹下。
咻咻咻,割肉喂鷹。
整套劍法如流水般傾瀉,從容自然,毫無滯澀,從前分明的招式渾然一體,一口氣施展出來,從未有過的暢快。
她不知道這是“獎勵”還是自己一個月不斷對敵的積累導致質變,但有一點毋庸置疑。
恒山劍法已融會貫通。
她如饑似渴地體悟這種玄之又玄的感覺,糾正從前劍法中的瑕疵,有種進度從80%升級100%的痛快。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體驗太過美妙,蘇醒時還有些戀戀不舍,回味半天才睜開眼睛。
咕嚕,一清醒,五臟廟即刻造反,鳴鑼打鼓叫囂饑餓。
“你醒了?”令狐衝倏地在牆根坐直,如釋重負,“大夫說你無大礙,我還將信將疑。”
鐘靈秀揉揉睡眼:“我睡了多久?”
“六個時辰。”令狐衝回想白天的經曆,她就這麼倒下了,嚇得他三魂不見氣魄,把脈半天都不敢確認傷勢,隻好背起她一路尋找村鎮,好不容易找到大夫,說隻是睡著,差點被趕出去。
幸虧她一直做男兒打扮,便尋了一家客棧安頓,守到夜深。
“還好。”鐘靈秀睡飽覺,神完氣足,見令狐衝萎靡不振抱著酒葫蘆的樣子,不由莞爾,“你休息吧,我去找點吃的。”
她容貌不如儀琳絕色,嬌憨不似嶽靈珊可愛,但此時月上西樓,淡淡薄光照在她臉上,比高山流水更動人。令狐衝一時不能回答,好在當事人毫無察覺,見靴子好端端穿著,直接下床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