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默風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當場,呆呆地望著那青袍長須的熟悉身影。混濁的老眼用力眨了又眨,枯瘦的手指使勁揉了揉眼眶,生怕是自己老眼昏花,白日做夢。
直到確信一切並非幻覺,刹那間,巨大的狂喜和積壓數十年的委屈洶湧如潮,瞬間衝垮了馮默風佝僂的身軀。
他一把將賴以行動的拐杖遠遠拋開,“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竟不顧自己那截殘腿,手腳並用,狀若瘋狂地向著黃藥師的方向連滾帶爬,踉蹌著撲到師父腳下。
“師…師父…真是您老人家嗎?弟子……弟子這不是在做夢?”
馮默風的聲音顫抖,布滿皺紋溝壑的臉上涕淚交流,死死抓住黃藥師青袍的下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便是程英上前攙扶,也並不起身。
“默風……”
黃藥師喉嚨微哽。伸手扶住徒弟那瘦骨嶙峋的肩膀,目光落在他那滿頭如同染霜雜草般的白發,以及被生活重擔壓得幾乎直不起的脊背上。
一股酸澀猛烈地撞擊著“東邪”向來冷硬的心房。這徒弟明明才四十幾歲,卻已是這般風燭殘年的模樣!可想而知,這二十餘年流落江湖,他吃了多少非人的苦楚!
心中那如山沉重的愧疚幾乎將黃藥師淹沒,對他當年因一時遷怒而毀掉弟子一生之舉更是懊悔不已。
然而,他一生孤傲,性情乖僻,縱然此刻心如刀絞,口中說出的卻依舊是硬邦邦的訓斥。
“哼!”
黃藥師冷哼一聲,強壓下翻湧的情緒,聲音帶著慣有的嚴厲,“為師當日教你一身武藝,便是斷了一條腿,又豈是尋常宵小所能欺辱?方才那兩個醃臢韃子、走狗漢奸,你取其狗命不過探囊取物,卻那般卑躬屈膝,畏畏縮縮!當真是丟儘了我黃藥師的臉麵!”
“是!弟子知罪!”
馮默風聞言,非但不覺委屈,反而越發惶恐慚愧,連忙伏地磕頭,“弟子……弟子已被恩師逐出師門,多年來從不曾習練武藝,更不敢擅用您老人家的蓋世神功,隻恐違了您老人家的命令,是弟子筋骨朽鈍,給您老人家丟臉了,您千萬彆生氣啊!”
黃藥師聽著這字字句句忠心耿耿,即便被驅逐也恪守師命的話語,看著他寧可忍受數十年屈辱欺淩,也絕不違背自己當年嚴令的決心,饒是心如鐵石,此刻也不由得百感交集。
“你這孩子,倒是聽話。”
黃藥師的聲音終於緩了些許,眼中冷厲稍褪,深深凝視著眼前這飽經風霜、卻依舊視師命如天的弟子,“罷了!當年之事,錯在為師。聽著,從今日起,你還是我桃花島的弟子!這桃花島的功夫,你想用便用,無需顧忌!”
說著,黃藥師目光掃向地上那兩具屍體,森然道:“你這些年受的醃臢氣,師父替你出!走,即刻隨為師去那襄陽城!一群韃虜敢欺我桃花島門人!看為師替你出了這口惡氣!”
“是!弟子叩謝師父恩典!叩謝師父恩典!”
馮默風聞言,如聆仙樂,瞬間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他掙紮著推開程英攙扶,恭恭敬敬地對著黃藥師,如同數十年前初入桃花島那般,以最標準的姿勢,重重地磕下三個響頭!
鹿清篤完成了自己的承諾,黃藥師也願賭服輸,與眾人共赴襄陽。
鹿清篤先在鎮上置辦了一輛馬車,載上腿腳不便的馮默風,便和黃藥師、楊過、小龍女等各跨駿馬,濺起一路煙塵,疾馳向南。
此時的襄陽城,已不複昔日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
蒙古大軍南下在即的肅殺之氣籠罩全城,空氣都仿佛繃緊。
眾人抵達城下,果然被守門軍士攔住盤查。鹿清篤勒住馬韁,抱拳朗聲道:“煩請通稟郭靖郭大俠,就說他師弟鹿清篤,替他請來了他的嶽父黃老前輩協助守城。我等在此等候入城!”
不消片刻,得了飛報的郭靖夫婦已帶著女兒郭芙、弟子武氏兄弟,匆匆自城門內迎出。
“爹爹!”
黃蓉見到久違的父親,臉上綻放出欣喜的笑容。郭芙亦乖巧地叫了聲:“外公好!”黃藥師見女兒和外孫女,冷峻的麵色稍霽,微微頷首,寒暄了幾句。
目光轉到恭敬立於一旁的女婿郭靖身上時,黃藥師鼻子裡隻“哼”了一聲,眼皮都懶得抬,算是打過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