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蒙古大軍如潮水般暫時退去,襄陽城那千鈞一發的險情稍解,黃蓉立刻便令丐幫弟子放下吊橋,衝出接應郭靖等人。
一場短促的廝殺撕開了蒙古殿後部隊的阻隔,彙合了黃藥師、洪七公、楊過、小龍女等浴血苦戰的俠士,最後接著同樣血染征衣的郭靖、鹿清篤二人,眾人相互攙扶著撤回了千瘡百孔卻依舊挺立的襄陽孤城。
沉重的襄陽城門轟然關閉,懸起的吊橋隔絕了城外屍骸狼藉的戰場。
郭靖重傷不退,登上城牆,凝視著城外蒙古大軍撤離的景象。隻見那黑色洪流雖退,卻隊形嚴整,前隊策應中軍,後隊張弓警戒,撤而不亂,敗而不潰!
“即便主帥受創生死難料,軍伍調度依舊法度儼然!先行者不躁,殿後者不懼……”郭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沉重的歎服,“如此軍容,如此鐵律,難怪蒙古大軍縱橫天下,所向披靡!”
“是啊……”
身旁的鹿清篤同樣臉色凝重,肩頭的傷口滲出血跡也渾然不覺,“此等精兵悍卒,實乃我漢家三百年未遇之強敵!比之咱們……嗬……”他目光掃過城頭那些雖經操練卻仍顯參差的守卒,後半句話化作一聲自嘲般的冷笑。
蒙古大軍鋒刃受挫,襄陽名義上的主官、安撫使呂文煥自是喜不自勝。
他立時命人在官署所在的大元帥府大擺慶功筵席,遍邀城中軍政要員、鄉紳豪商,喧囂達旦,絲竹之聲幾欲掩蓋尚未散儘的硝煙焦糊味。
一眾江湖豪傑自是不願與這些官場中人虛與委蛇。他們個個帶傷,更兼心中厭惡這般“刀頭舔血”之際的浮華排場。
然則,郭靖作為襄陽軍民事實上的精神領袖與戰事支柱,為了日後能順利調度兵馬、調用物資,不得不在黃蓉低聲勸導下強忍不適前往赴宴。
令眾人意外的是,渾身纏著滲血白布,臉色仍顯蒼白的鹿清篤,竟也堅持同行。
“師弟,你為助我,肩背腿上傷處不少,真氣損耗亦巨,何苦還去那虛應故事的酒席?”
郭靖濃眉緊鎖,望著步履微顯滯重的鹿清篤,語氣中帶著不解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他素來耿直,對官場逢迎那一套極不感冒。
鹿清篤臉上扯出一個略顯虛弱卻透著詭異的笑容,低聲道:“師兄放心,皮肉小傷,師弟撐得住。況且……”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元帥府方向,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小弟自下山之後,都在江湖打滾,對這廟堂裡的‘大人物’們可是好奇得緊,今日便隨師兄去開開眼界,見識見識這些運籌帷幄於帷幄之中、執掌生殺於談笑之間的‘貴人’風範。”
這番話落在郭靖耳中,不免帶了些許攀附權貴的意味。
他眉頭擰得更緊,心中不喜,卻礙於麵子不便明說師弟,隻得低哼一聲:“隨你罷!”
郭靖轉身大步前行,心中卻是暗歎師弟雖然身為道士,但初涉戰陣立下大功,心性似乎也被那慶功的喧囂撩動了?
元帥府中,觥籌交錯,歡聲四溢。郭靖乃退敵首功,呂文煥親自將這位“不是將軍的將軍”迎至上座首席,眾官員亦紛紛起身致敬,場麵話說得天花亂墜。
而鹿清篤憑借這些時日在新兵操練,武林協調中的實績,以及在今日搏命衝陣中與郭靖並肩作戰的表現,也被特意安排在次席顯位。
席間,郭靖如坐針氈。他本性敦厚木訥,更兼對這滿堂虛辭不以為意,麵對排山倒海湧來的敬酒與奉承,隻是勉強應付幾句,便如石佛般端坐,氣氛一時有些僵硬尷尬。
反觀鹿清篤,卻如同龍回大海,雖臉色蒼白帶傷,但精神抖擻。他遊走於諸席之間,言語風趣而圓滑,口中“大人高見”、“將軍威風”、“此番退敵全賴大人居中調度、將士用命”、“小可不過僥幸效些微末之力”等話語不絕於耳。
儘管不甚熟悉宋朝官場行酒令的複雜雅趣,但鹿清篤上輩子就是跑業務的,不說深諳人心,但酒場上那一套也是門清,一番妙語連珠下來,硬是將席麵上略顯僵滯的氣氛哄得無比熱絡!
呂文煥被他一通捧得滿麵紅光,頻頻舉杯,眾官員也對這位“能說會道、武藝高強、知進退識時務”的“鹿道長”另眼相看,一派賓主儘歡的景象。
郭靖坐在首席,看著師弟在人群中如魚得水、談笑風生的樣子,眉宇間鬱結越來越深。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他實在忍無可忍,抱拳冷冷道:“呂大人,諸位大人,郭某身體不適,先行告退。”言罷,郭靖不看眾人臉色,也不等呂文煥挽留,便起身離席。
行至鹿清篤身邊,見他正拉著呂文煥的手,滿口“相見恨晚”、“如沐春風”,那副情真意切的樣子,郭靖胸中憋悶之氣幾乎要炸開,沉聲道:“師弟!呂大人還有軍國大事操勞,豈可再叨擾?還不快隨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