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牆皮，灰色的水泥，紅色的磚瓦，還有那片冬日裡依舊攀上枝頭的綠蔭……
屋旁的菜地，門上的福字……一切的一切，似乎還都是記憶中的樣子，一點都沒有改變。
望著眼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象，離開黃金庭院許久的白爍，心中再一次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溫暖，一種……候鳥歸巢的溫暖。
哪怕那時的生活並沒有多麼的富裕，哪怕那時也遭受過許多令人並不愉快的待遇，可此時的白爍依然感到心裡格外的寧靜。
因為這裡……是他的歸處，他的家，是他曾度過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的地方。
深吸了一口氣後，他跨過排水的溝渠，將行李箱提起邁上了低矮的三級台階，伸手推了推院子的大門，不過卻並沒有推動，他愣了一下，隨即通過門縫往裡麵看去，果然看到大門內側的門栓是插上的。
對於這一點他倒是並不感到奇怪，因為沒什麼事情的時候，家裡的大門確實比較少打開，於是他轉身一步跨到了旁邊的另一扇門前，這扇門同樣緊閉，但白爍隻是抓住門環轉了幾圈，然後用力一拉，這扇側門便應聲而開。
門內是一個單獨的房間，靠牆的一側是長椅與茶幾，另一側則是溫暖的火爐，中央擺放著一台已經顯得有些破舊的電動麻將桌，地上還散落著一些沒有掃乾淨的煙頭。
這邊是他們家的麻將屋，印象裡，每每到了過年的時候，這裡晚上都會圍著一群大爺大叔叼著煙吞雲吐霧的搓麻將，每天幾乎都要搓到後半夜，從大年初一搓到正月十五。
隻是現在……那些老人們大多都走了，而隨著老人們的離開，一些年輕一代也不再願意回來，白爍還記得在他去上大學之前，這裡的冬夜相較兒時已經冷清了許多。
不過他也隻是稍微停住腳步，然後便拖著行李箱繞過茶幾，推開了裡側的小門，進到了裡麵鋪著水泥的院子中。
院裡的一切也沒有什麼變化，遮雨的棚子，上平房的樓梯，鐵架上那些他堂叔很久以前種下的花卉，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安詳，靜謐……
正中的房屋大致被分成了三間，中央是帶著土炕的臥室，東麵是燒火的廚房，西麵則是會客的地方，也有著沙發與茶幾，還擺了一張小床。
不過令白爍有些詫異的是，他的目光掃過房子的門窗，卻並沒有在裡麵看到任何人，現在時間明明還挺早的，不過是早上八點多而已。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回來之前他給家裡打過電話，或許隻是單純碰巧家裡人不在。
這樣想著，他提著行李箱進了會客室，先是把箱子放在了茶幾旁，接著便徑直走向了另一側一張緊靠著後窗的木桌。
那張桌子上供奉著一張牌位，上麵有著清晰的“白景”兩個大字。
白爍來到桌前，先是沉默的站了一會兒，接著從下麵的小抽屜裡熟練的取出了三支香，然後又從裡麵摸出了一隻打火機，將香點燃，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爐裡，雙手合十，拜了幾拜。
這張牌位上所寫的正是他爺爺的名字，奶奶的牌位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撤掉了，而按照他們這邊的習慣，再過幾天，等到他爺爺去世的三年期滿，這張牌位便也會撤掉。
默默的完成了祭拜以後，青年睜開了雙眼，盯著那張寫著他熟悉名字的牌位，有些怔怔的出神。
記憶中，爺爺是村裡出了名的老好人，一輩子靠釘鞋的手藝混口飯吃，多少年過去也幾乎沒漲過價錢，甚至一些簡單的換個拉鏈粘個鞋底的活計他根本都不收錢；
奶奶則是從他有記憶開始腿腳似乎就一直不太好，總是拄著拐或者推著小車，但每晚他放學回來幾乎都會看到她搬個小馬紮坐在地上的灶台前燒火做飯，然後衝著推門進來的他慈祥的笑笑。
說起來……他的爺爺還是個重度耳背來著，白爍至今都記得奶奶時不時的就朝著爺爺大喊大叫，但是爺爺就是死活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麼的搞笑場麵。
有一次奶奶喊的明明是讓爺爺“去砍幾個小瓜包餃子”，結果爺爺萬分疑惑的來了一句“小花包袱？”，把他和奶奶笑的氣都生不起來了。
回想起那有些久遠的歲月，青年的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溫暖的弧度，但很快，他臉上的笑容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空虛和寂寥。
他還記得那些人，還記得那些事，還記得那些物件。
可……那兩張蒼老卻溫和的臉，已經模糊在了他的記憶中，無論他再怎麼努力的去回想，卻依舊找不回當初每每看到那兩張麵容之時，那種平淡到被他忽視的安寧。
時間……真的抹平了太多東西，太多太多了……
但好在，這座房子還承載著他過去的記憶，承載著他許許多多珍貴的回憶，每當看到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他都還能夠回想起當初發生的許多細枝末節，回想起那些溫暖的笑容，話語，聲音……
“……”
可就在青年出神之時，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開門的聲音，他先是一愣，隨即下意識的轉頭，對上了那個剛剛開門進來的人同樣怔住的視線。
那是一個看起來已經五十多歲的男人，鬢角的頭發已經斑白，戴著眼鏡，嘴裡叼著煙，手上還拿著看樣子是剛剛新買的打火機。
他的胡子修剪的很乾淨，整個人高挑而瘦削，雖然頭發剃的很短，但麵容卻能明顯看出與白爍有著三五分的相似，讓人一眼便幾乎能將兩人的關係確定個七七八八。
男人的目光先是顫動了好一會兒，接著神色變得有些激動，連忙暫時拿下了嘴裡的煙，語帶顫抖。
“爍爍……你回來了！”
“……”
麵對男人激動的神色，青年卻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他隻是眼神複雜的盯著麵前的中年男人，那眼神中包含了各種各樣的情緒，仿佛有很多想要說的，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但最後，他的眸光漸漸歸於平靜，宛如兩汪深潭中的死水，不再泛起分毫的波瀾。
然後……就像第一次遇到的每個人一樣，他眯起眼睛，沒牽動嘴角，露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
“嗯，爸。”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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