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化舞
玉皇大帝張興東從九霄雲殿的龍榻上驚醒時，琉璃盞裡的仙露正泛起第三圈漣漪。他撫著心口坐起身，錦被滑落露出的龍紋在晨光裡流轉金光，可掌心的冷汗卻像墜了鉛，把那層華貴的綢緞浸得發皺。
"陛下可是魘著了？"侍立在旁的太白金星慌忙上前，拂塵一掃，殿角的鎏金爐便騰起安神的檀香。張興東擺擺手，喉結滾動半天才啞聲道："去看看靈音閣的百靈。"
靈音閣的玉籠空著。
青鸞侍者跪伏在地，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三日前...百靈仙子誤啄了瑤池邊的往生蓮籽，現已...現已墮入輪回。"張興東盯著籠底幾根零落的白羽，忽然想起昨夜夢裡的場景——凡間舞坊的暖光裡，女子旋轉時銀鈴般的笑聲撞在鏡麵牆上，束腰裙擺綻開的弧度，竟和百靈振翅時的尾羽一模一樣。
"查。"他隻吐出一個字，指節卻捏得發白。
三日後，天庭司命簿上多出一行朱批：凡間女子夏靈，西域舞師，前世乃天庭靈音閣百靈仙禽，因誤食往生蓮籽，貶入紅塵曆劫百年。張興東望著那"夏靈"二字，指尖在玉冊上懸了半響，終究沒敢落下。
長安城的暑氣裹著胡商駝鈴裡的異域香料，漫過平康坊的青石板路。夏靈掀開舞坊的珠簾時，鬢邊的金箔花鈿隨著腳步輕顫，裙擺掃過門檻的刹那，簷角銅鈴突然無風自鳴。
"夏師傅，今日的新學生可是位貴人。"賬房先生搓著手迎上來，眼神裡藏著幾分探究。夏靈挑眉，指尖撚住腰間的銀鏈——那鏈子上串著枚月牙形的白玉，是她記事起就戴在身上的物件。方才穿過坊門時，玉墜突然燙得驚人。
正廳裡的男子背對著她，玄色錦袍上繡著暗紋流雲，轉身時腰間玉帶泛出的瑩光，讓夏靈莫名心慌。她見過無數達官顯貴，卻從未有人有這般迫人的氣場，仿佛抬眼間就能看透她藏在舞步裡的心事。
"聽說夏師傅的胡旋舞冠絕長安？"男子聲音低沉，目光落在她腰間的玉墜上時微微一頓。夏靈屈膝行禮，金箔花鈿掃過肩頭："獻醜了。"
羯鼓響起的瞬間，夏靈忽然覺得周遭的喧囂都退遠了。胯部的擺動帶著天生的韻律，腕間銀鈴與腰間玉墜共振出清越的調子，竟和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場景重疊——雲霧繚繞的亭台裡，她也曾這樣振翅高歌，隻是那時聽曲的人，總愛用指尖輕撚她的尾羽。
旋轉到第七圈時，她看見男子袖口滑出的玉扳指，上麵雕刻的雲紋與玉墜的月牙完美契合。一股酸澀突然撞進眼眶，旋轉的舞步險些踉蹌。
"好。"男子撫掌，掌心的溫度透過隔空傳來的氣流，燙得夏靈頸後汗毛直豎。他遞過一枚金錠，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明日此時，我再來學舞。"
此後三月，玄衣男子成了舞坊的常客。他學舞極快，胯部的提沉轉合一點即通，唯獨學不會抖肩的弧度。"這裡要像...像鳥雀振翅時的顫栗。"夏靈握著他的手腕示範，忽然發現他掌心的紋路裡，竟嵌著一粒比粟米還小的朱砂痣——和記憶裡總愛喂她仙穀的那隻手，一模一樣。
中秋那晚，舞坊歇業後下起了雨。夏靈收拾舞衣時，玄衣男子撐著油紙傘立在簷下，雨珠順著傘骨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斷續的調子。"這玉墜..."他忽然開口，"可否借我一觀？"
玉墜離開脖頸的刹那，夏靈聽見心底傳來一聲哀鳴。男子指尖撫過月牙弧度，袖中悄然飛出一縷金光，注入玉墜的瞬間，無數破碎的畫麵突然衝進夏靈腦海——靈音閣的琉璃頂，瑤池邊的往生蓮，還有...雲端之上那雙總是含笑望著她的眼睛。
"陛下..."她脫口而出，淚水毫無預兆地砸在玉墜上。
張興東接住她軟倒的身子，忽然明白司命簿上"曆劫百年"的真正含義。百靈誤食蓮籽並非意外，而是天規鐵律——仙禽動情，本就該打入輪回。他以為偷改命格讓她投個好胎便是護佑，卻不知真正的劫數，是讓她在紅塵裡，再次遇見他。
雨越下越大，夏靈在他懷中顫抖，既像害怕又像眷戀。張興東解下腰間玉帶，將那枚刻著雲紋的玉扳指係在她腕間："待到來年花開，我來接你。"
他轉身踏入雨幕，玄色衣袍融入夜色的瞬間，夏靈聽見天邊傳來熟悉的鳥鳴。抬手看時，腕間玉扳指與頸間玉墜正同時發光，交相輝映成一道完整的圓月。
舞坊簷角的銅鈴又響了，這次的調子，像極了靈音閣清晨的晨曲。夏靈撫摸著腕間的信物，忽然想起方才男子轉身時，袖口露出的那粒朱砂痣——原來無論在天庭還是凡間，他總愛用這隻手，輕輕撫摸她的羽毛。
長安的秋意漸濃時，夏靈的舞坊裡多了支新曲子。羯鼓伴著玉磬，跳的是西域的舞步，唱的卻是雲中的歌謠。有客人問起曲名，她總是笑著搖頭，指尖劃過腰間的玉墜，那裡藏著一個隻有她懂的秘密：有些相遇，從來不是劫數，而是跨越輪回也要奔赴的約定。
張興東站在南天門的雲海間，望著凡間那點溫暖的燈火。司命星君在身後低聲稟報："陛下，夏靈姑娘的劫數...怕是要提前了。"他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撚著掌心的白羽——那是三日前從凡間吹來的，沾著平康坊的桂花香。
"讓她跳完這個秋天。"他說，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
雲端的風掠過靈音閣空蕩蕩的玉籠，籠門輕輕晃了晃，仿佛在應和著凡間傳來的，那支未完的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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