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階生暖月
淩霄寶殿的晨露還凝在盤龍柱上時，張興東已對著案頭的雲錦發呆。那是剛從凡間進貢的料子，月白色底上織著暗紋桂花，讓他想起瑤池水榭裡，總穿著白衣的玉瑤——她初化人形時，裙擺沾著桃汁都不自知，還是王曉曉替她擦了半天才乾淨。
“太白，”他放下朱筆，金冠上的明珠在晨光裡流轉，“去瑤池看看，玉瑤今日的《梅花三弄》練得如何了。”
老仙長剛踏雲而去，就見仙娥捧著個錦盒進來：“陛下，這是玉瑤仙子托雲雀送來的。”打開一看，裡麵是塊雕成古箏形狀的暖玉，玉麵上還留著淺淺的指痕，顯然是她親手打磨的。
張興東指尖撫過溫潤的玉麵，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這柄玉如意剛到他手裡時，棱角還帶著昆侖玉礦的寒氣。是他日日摩挲，才養出如今的溫潤。他把玉箏放在案頭，正對著陽光的地方：“告訴她，雕工進步了，就是弦紋深了些，磨手。”
瑤池的荷風裹著水汽，王曉曉正幫玉瑤貼指甲套，見她指尖纏著紗布，忍不住歎氣：“練《廣陵散》也不用這麼狠，你看這繭子，都能當砂紙用了。”
玉瑤往弦上抹鬆香，鼻尖沾了點金粉：“陛下說過，彈剛烈的曲子，指尖得有勁兒。”她望著水榭外的流雲，忽然小聲問，“曉姐姐，你說陛下會不會覺得我笨？都三個月了，那段轉調還是彈不好。”
王曉曉剛要答話，就見太白金星捧著個食盒走來，裡麵是淩霄殿的杏仁酥，還冒著熱氣：“陛下說，練琴費力氣，讓仙子墊墊饑。”他瞥見玉瑤纏著紗布的手指，補充道，“陛下還讓藥仙配了藥膏，說這方子能軟化繭子。”
玉瑤捏起塊杏仁酥塞進嘴裡，甜香漫到心裡，忽然想起上月她感冒咳嗽，張興東特意讓人把瑤池的蓮子羹熬得稠些，還放了潤肺的蜂蜜。那時她趴在案頭喝羹，看他站在水榭邊指點王曉曉修剪荷葉，金冠的影子落在她的湯碗裡，晃得她心口發暖。
“對了，”太白金星從袖袋裡摸出本藍布冊子，“陛下說你總翻破樂譜，讓人重新抄了本，頁邊還畫了指法圖。”
翻開冊子，果然見每頁空白處都有淡淡的墨痕，勾、抹、托的指法被畫成小圖示，旁邊還有行小字：泛音要輕，像摘桂花時怕碰落花瓣的樣子。玉瑤的指尖撫過那些字跡，忽然覺得眼眶有點潮——她知道張興東最厭筆墨，能為她畫這些，定是費了不少心思。
秋分時，天庭要舉辦仙樂會。玉瑤被選為壓軸，要彈新譜的《盛世歌》。她緊張得徹夜難眠，半夜抱著古箏去桃林練習，卻在轉調處頻頻出錯，斷弦聲驚飛了枝頭的夜鷺。
“這裡該緩些。”身後忽然傳來溫和的聲音。張興東披著月光走來，手裡還提著盞琉璃燈，“像你初學時彈《流水》，總急著讓調子跑快點，忘了水也有轉彎的時候。”
玉瑤慌忙起身行禮，被他按住肩膀：“坐著吧，朕聽你彈彈。”他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看著她重新調弦，見她指尖發顫，便從袖袋裡摸出顆蜜餞塞到她手裡，“含著，甜的能定心。”
弦音重新響起時，果然平穩了許多。張興東聽著，偶爾指出幾處：“這裡該亮些，像蟠桃宴上的宮燈；那裡要柔，像廣寒宮的月光……”他說的不是樂理，卻比任何樂譜都易懂。
彈到轉調處，玉瑤又卡住了。她泄氣地垂下手，蜜餞在嘴裡化得發苦：“我是不是太笨了？”
張興東卻笑了，從案上取過她的樂譜，在轉調處畫了個圈：“你看這圈，就像瑤池的荷葉，看著圓，其實邊緣有弧度。你試著把手指彎些，像托著荷葉那樣。”
玉瑤照著試了試，轉調果然流暢起來，連桃林的夜風吹過，都帶著輕快的調子。她驚喜地抬頭，見張興東正用帕子替她擦去鼻尖的墨痕——方才翻樂譜時蹭上的。
“陛下……”她的耳朵紅了。
“彈得很好，”他把帕子遞給她，聲音裡帶著笑意，“明日仙樂會，彆緊張。就當是在桃林裡，給朕一個人彈。”
仙樂會那日，玉瑤抱著古箏站在淩霄殿中央，白衣在燭火裡泛著柔光。她看見張興東坐在玉階上，案頭擺著她送的玉箏擺件，旁邊還放著杯溫水——他知道她緊張時愛喝水。
《盛世歌》的調子漫出來時，殿外忽然飄起桂花雨。玉瑤想起張興東教她的訣竅，指尖時而輕快如蝶，時而沉穩如山，轉調處更是圓潤得像瑤池的露珠。彈到高潮處，她瞥見張興東微微點頭，眼裡的笑意比燭火還暖。
曲終時，滿殿仙卿都在喝彩，張興東卻起身走到殿中，從袖袋裡摸出個小小的錦囊：“這是朕讓人做的護指套，比牛角的軟些，練琴時戴著，就不會磨破指尖了。”
玉瑤接過錦囊，指尖觸到裡麵柔軟的棉絮，忽然想起小時候看凡間的父親給女兒梳辮子，也是這樣細致。她望著張興東鬢角新添的銀絲，忽然發現，三百年的歲月，早已讓他們從器物與主人，變成了最親的家人。
後來王曉曉總打趣她：“陛下對你，比待親閨女還上心。你看上次你誤彈了《哀樂》，他不僅沒罰，還怕你自責，特意說那曲子的悲愴勁兒彈得好。”
玉瑤抱著古箏坐在瑤池邊，看著張興東派人送來的新琴弦——東海冰蠶絲做的，比尋常弦子軟些，說是怕傷了她的手。她笑著往弦上纏穗子，忽然明白，長輩的憐愛從不是轟轟烈烈，而是杏仁酥的溫度，是樂譜上的小畫，是護指套裡的棉絮，是藏在每個細節裡的、比昆侖玉還溫潤的心意。
水榭的風穿過琴弦，發出清越的聲響。玉瑤知道，這弦音裡藏著的，不僅是《盛世歌》的恢弘，還有三百年的陪伴，三百年的嗬護，三百年的、如父如兄的長情。而玉階上的帝王，正望著她的方向，金冠的明珠，映著她白衣上的月光，像幅被時光溫柔收藏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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