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王座上的水漬》
我坐在淩霄寶殿的九龍椅上,指尖敲著冰涼的玉扶手。殿下的仙卿們正爭論著南天門外新栽的蟠桃樹該澆銀河水還是昆侖雪,可我滿腦子都是七歲那年的槐花香——混著池塘裡的綠藻味,在記憶裡發酵了千年。
那年張家莊的夏天熱得邪乎,日頭把土路曬得冒白煙,踩上去能燙掉鞋底。我和樓強他們蹲在老槐樹下彈玻璃球,汗水順著下巴滴進泥裡,砸出一個個小坑。樓強他哥樓建軍剛從鎮上中學回來,穿著的確良白襯衫,說鎮東頭的水庫開了,能遊泳。
“遊泳?那不是跟水鬼打交道嗎?”我嘬著手指頭,想起我娘說的水鬼勾魂的故事。樓強嗤笑一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慫包張興東,肯定是不敢。”
現在想來,那時的爭強好勝真是比琉璃盞還脆。我把玻璃球揣進褲兜,梗著脖子說:“去就去,誰怕誰。”
水庫離村子有二裡地,走得腳底板生疼。水邊的柳樹垂著綠簾子,蟬在樹上叫得聲嘶力竭。樓建軍先脫了襯衫跳下去,濺起的水花驚飛了岸邊的蜻蜓。“下來啊,涼快得很!”他在水裡撲騰著,白襯衫晾在柳枝上,像麵小旗子。
樓強和幾個半大孩子陸續下了水,我站在岸邊猶豫。水是墨綠的,深不見底,像塊巨大的翡翠,看著就發涼。樓強遊到岸邊,用手拍著水:“快下來,不然我們把你玻璃球全贏走。”
我咬咬牙,把粗布褂子往地上一扔,試探著往水裡走。剛沒過膝蓋,腳下突然一滑,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猛地向後倒去。
天和水瞬間換了位置。
先是耳朵裡灌滿了嗡嗡聲,像是無數隻蜜蜂在叫。然後是水,帶著腥味的水爭先恐後地往嘴裡、鼻子裡鑽。我想喊,一張嘴就嗆了滿口,喉嚨裡火燒火燎的疼。手腳亂蹬著,卻怎麼也夠不著底,身子一個勁地往下沉。
樓強的驚叫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像隔著層棉花。我看見水麵上的光碎成一片,像撒了把星星。腦子裡閃過我娘做的槐花餅,閃過灶台上溫著的玉米粥,還閃過二敢爺瘸著腿在地裡拔草的樣子。
就在我覺得肺快要炸了的時候,肚子突然一鼓,接著“嗝”一聲,打了個飽嗝。
這嗝打得莫名其妙,卻像道驚雷在水裡炸開。我感覺一股氣從肚子裡往上冒,帶著股水草的腥甜。緊接著又是“嗝”一聲,像是吞下去的水被這股氣頂了回來,鼻子裡、嘴裡冒出一串泡泡。
我還在往下沉,可那股窒息的痛苦竟然減輕了。像是有人在我肚子裡安了個小鼓風機,一下下往上升。我迷迷糊糊地想,難道這就是水鬼勾魂?怎麼還帶打飽嗝的?
“興東!興東!”樓建軍的聲音近了,一隻手抓住我的胳膊,使勁往岸上拖。我像條離水的魚,被他拽著在水麵上撲騰,又打了兩個飽嗝,吐出的水帶著泡沫。
趴在岸邊的泥地上時,我還在不停地打嗝。樓強跪在旁邊,臉嚇得慘白,手忙腳亂地給我拍背。“你嚇死我了!你是不是喝了一肚子水?”他的聲音都在抖。
我咳了半天,把肺裡的水都咳出來,才發現自己真的沒事。除了有點暈,嗓子有點疼,渾身哪都不疼。樓建軍蹲在我麵前,摸著我的額頭:“感覺咋樣?要不要去叫你娘?”
我搖搖頭,又打了個嗝,這次帶著點土腥味。“我沒事,就是……喝飽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的嗝還沒停。樓強一路扶著我,腳步比誰都快。路過二敢爺家門口時,他正坐在門檻上編筐。看見我蔫頭耷腦的樣子,又聽見我不停打嗝,他放下手裡的柳條:“咋了這是?”
樓強結結巴巴地把事說了。二敢爺聽完,皺著眉頭站起來,瘸著腿走到我跟前,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肚子。“沒嗆著?”他問。我搖搖頭,又打了個嗝。
二敢爺突然笑了,露出兩排黃牙:“這娃,命硬。怕是水王爺都不收。”他轉身進屋,舀了碗井水遞給我:“慢點喝,壓一壓。”
我捧著碗,小口小口地喝著。井水涼絲絲的,順著喉嚨流下去,打嗝真的慢慢停了。二敢爺蹲在我對麵,吧嗒吧嗒抽著旱煙:“以後彆去那野水庫了,要耍水,就在村頭的淺塘裡,有大人看著。”
我點點頭,看見他腳邊的筐快編好了,柳條在他手裡聽話地繞來繞去。“二敢爺,我剛才在水裡,為啥會打飽嗝啊?”
他磕了磕煙鍋:“那是你福大命大。水進了肚子,氣沒跑,打幾個嗝把水頂出去,就沒事了。”後來我才知道,那大概是人體的本能反應,嗆水時橫膈膜收縮,才會不停打嗝。可在當時,我真以為是水王爺開了恩。
晚上吃飯時,我跟我娘說了這事。她嚇得手裡的筷子都掉了,抱著我左看右看,眼淚啪嗒啪嗒掉在我頭頂。“以後再敢去水邊,看我不打斷你的腿!”她嘴上凶,手卻輕輕拍著我的背,像是怕碰碎了我。
那天夜裡,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水裡遊,像條小魚一樣自在。水裡有好多發光的東西,像星星,又像二敢爺煙鍋裡的火星。我一點也不害怕,還跟它們打招呼。醒來時,窗台上的月光亮晃晃的,像鋪了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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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樓強他爹知道了這事,把樓建軍和樓強都揍了一頓,還提著一籃雞蛋來我家賠罪。我娘沒收,說都是孩子,以後看緊點就好。樓強好幾天沒理我,再見麵時,塞給我一顆最大的玻璃球,紅通通的,像廟裡求的平安符。
那年夏天剩下的日子,我沒再去過水庫。跟樓強他們在村頭的曬穀場玩捉迷藏,在槐樹下彈玻璃球,傍晚就搬個小板凳坐在二敢爺家門口,聽他講以前的事。他說他年輕時候跟人去河裡撈沙,見過比船還大的魚;說他爹以前是打漁的,能在水裡閉氣一袋煙的功夫。
“人跟水啊,得互相敬著。”二敢爺摸著我的頭,掌心的繭子蹭得我頭皮發癢,“你敬它一尺,它讓你一寸。你要是耍橫,它可不饒你。”
我那時候不懂什麼叫敬畏,隻覺得水這東西真奇怪,既能讓人差點淹死,又能讓人打幾個嗝就沒事。就像樓強,前一天還跟我搶玻璃球,後一天就能嚇得臉發白。
再後來,我離開張家莊,走了很遠的路,經曆了很多事,直到坐在這淩霄寶殿上。仙人們都說我有金剛不壞之身,百邪不侵。他們不知道,我這“不壞之身”,是從七歲那年夏天的幾個飽嗝開始的。
有回東海龍王來天庭述職,說最近凡間總有人溺水,想請我下道旨意,讓各地修些警示碑。我看著他龍須上掛著的水珠,突然想起那年水庫裡的綠,想起樓強慘白的臉,想起二敢爺粗糙的手掌。
“準了。”我說,“另外,讓各地的河神水伯多照看些,尤其是夏天,彆讓娃娃們去深水裡耍。”
龍王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會管這種“小事”。我沒解釋,隻是讓他把殿角那盆水換成槐花。
現在每當七月流火,淩霄寶殿裡總會飄著淡淡的槐花香。我坐在九龍椅上,聽著仙卿們議事,偶爾會想起那個打飽嗝的午後。水裡的光,岸邊的柳,還有樓強塞給我的那顆紅玻璃球,都像昨天發生的事。
有時我會想,那天要是沒有那幾個飽嗝呢?大概就沒有現在的玉皇大帝張興東了,頂多是張家莊池塘邊多了個小小的墳包,每年夏天,我娘會帶著槐花餅去看我。
可偏偏就有了那幾個嗝。像是命運在水裡投下的石子,蕩開的漣漪,一圈圈,把我推到了今天。
前幾日讓千裡眼去看看張家莊,說水庫早改成了濕地公園,岸邊種滿了柳樹和槐花樹,還有專人看著,不讓小孩下水。樓強在鎮上開了個遊泳館,教小孩遊泳,牆上掛著塊牌子:“敬畏水,才能親近水”。
千裡眼還說,遊泳館的角落裡,擺著個玻璃罐,裡麵泡著顆紅玻璃球,據說是樓老板小時候最寶貝的東西。
我聽著,指尖在冰涼的玉扶手上輕輕敲著,像是在數那年夏天的飽嗝。一個,兩個,三個……不多不少,正好把我從水裡,送回了人間。
風從南天門吹進來,帶著槐花的香,像是二敢爺又在我耳邊說:“東子,回魂了沒?”
回魂了,二敢爺。我回魂了,還帶著那年的水,那年的嗝,和那年夏天的光,一直活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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