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轉世記
玉皇大帝張興東從淩霄寶殿的玉榻上驚醒時,天邊的紫微星正墜向雲海。他撫著額角坐起身,冷汗順著龍紋冕旒的流蘇往下滴——那夢太過真切,連蟾蜍背上疙瘩的觸感都清晰得嚇人。
三百年前他在瑤池蟠桃會貪杯,後頸生出個核桃大的火癤子。禦醫們捧著金瘡藥跪了三天,愣是不敢下手。倒是禦花園池塘裡那隻三足金蟾,不知怎的蹦到他肩頭,用長滿疣粒的額頭輕輕蹭那患處,沒半日功夫,紅腫便消了下去。張興東一時高興,賜了金蟾“玉膚使者”的封號,還賞了顆夜明珠當窩。
可夢裡那金蟾卻褪了金光,渾身沾著汙泥,用後腿指著淩霄殿的方向哀鳴。它背上的疙瘩裂開,鑽出個赤條條的漢子,脖頸處赫然有塊蟾蜍形狀的胎記。漢子落地時摔斷了腿,拖著傷肢往南走,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印,血珠落地便化作小蟾蜍,呱呱叫著四散奔逃。
“陛下,早朝時辰到了。”太白金星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帶著慣有的溫和。
張興東披好龍袍,對著銅鏡理冠冕。鏡中映出的後頸光潔如玉,可那被金蟾治愈的觸感卻突然翻湧上來,像有無數細小的吸盤在皮膚下遊走。他猛地轉身,銅鏡“哐當”一聲砸在地上,裂成八瓣。
“宣土地神上天。”他對著空氣沉聲說。
土地神是個矮胖老頭,穿著打補丁的官服,拄著根棗木拐杖,一進殿就“噗通”跪下:“小神參見陛下,不知召喚有何吩咐?”
“三百年前瑤池那隻三足金蟾,如今何在?”張興東坐在龍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上的龍珠。
土地神哆嗦了一下:“回陛下,那金蟾……五十年前就渡劫失敗,魂飛魄散了。”
“魂飛魄散?”張興東猛地拍案,龍椅發出一聲悶響,“朕賜的夜明珠呢?”
“被……被南海龍王三太子偷去,說是要給蛟妃做耳墜。金蟾去討要,跟三太子打起來,被他用定海神針打成了肉泥。”土地神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要鑽進地裡。
張興東沉默了。他記得南海龍王確實來求過情,說三太子年輕不懂事,願獻千年珊瑚賠罪。當時他正忙著跟西王母商量蟠桃會的菜單,揮揮手就準了。原來那珊瑚背後,是金蟾的性命。
“它的魂魄呢?”
“小神不知,隻記得那天瑤池的水都變成了血色,金蟾的內丹滾到岸邊,被個砍柴的樵夫撿走了。”土地神從袖中摸出塊龜甲,“小神不敢欺瞞,這是當時的記錄。”
龜甲上刻著模糊的紋路,隱約能看出是個“於”字。張興東想起夢裡那漢子往南走,南方屬火,正是凡人輪回的往生道方向。他揮揮手讓土地神退下,獨自走到瑤池邊。
池水依舊碧綠,荷葉上滾動著晨露,幾隻普通青蛙在葉間蹦跳。張興東蹲下身,指尖剛觸到水麵,就見無數細小的蟾蜍影子從水底浮起,密密麻麻地貼在水麵,用黑豆似的眼睛望著他。
“陛下,地藏王菩薩派人送了封信。”千裡眼捧著個紫檀木盒走進來,他的眼睛上蒙著層白綾,是當年偷看織女洗澡被玉帝罰的。
木盒裡裝著片菩提葉,葉麵上用金線繡著幾行字:玉膚使者塵緣未了,已投生於人間江南,名於樓強,頸有蟾記,壽限五十。
張興東捏著菩提葉的手微微顫抖。江南,正是南方。他想起夢裡那漢子摔斷的腿,想起滿地的血蟾,忽然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三日後,張興東化作個遊方道士,背著個舊布褡裳,降落在江南的一座小鎮上。鎮子依河而建,青石板路上滿是青苔,兩岸的吊腳樓裡飄出飯菜香。他順著夢裡的方向往前走,在一座破敗的土地廟前,看到個瘸腿的漢子。
漢子約莫二十歲年紀,穿著打補丁的粗布短褂,正用鐵鍬往廟裡填泥。他左腿明顯短了一截,走路時身子歪歪扭扭,脖頸處的胎記在陽光下泛著紅,果然是蟾蜍形狀。
“這位小哥,討碗水喝。”張興東走過去,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和善。
漢子抬頭,露出張棱角分明的臉,眼睛像浸在水裡的黑石子。他沒說話,轉身從廟角的水缸裡舀了瓢水遞過來。水瓢是半個葫蘆做的,邊緣磨得光滑。
“多謝。”張興東接過水,故意往他腿上瞟了一眼,“這腿是小時候摔的?”
漢子抿緊嘴唇,奪回水瓢轉身繼續填土。泥土裡混著碎瓦片和乾草,他填得很認真,每填一層就用鐵鍬拍實。
“這廟塌了快十年了,填起來做什麼?”張興東又問。
“養蛤蟆。”漢子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張興東這才注意到,廟牆根擺著十幾個陶罐,每個罐子裡都裝著水和幾隻蟾蜍。有個罐子破了口,一隻小蟾蜍正往外爬,被漢子伸手捏回去,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瓷。
“小哥姓於?”
漢子填土的動作頓住,猛地回頭。陽光恰好落在他脖頸的胎記上,那蟾蜍形狀的紅斑像是活了過來,微微蠕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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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他握緊鐵鍬,指節泛白。
“一個雲遊的道士,看小哥與我有緣。”張興東從褡裳裡摸出個銅鈴,“這個送你,能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