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神通與中頑童:終南雪,桃花影
第一章活死人墓的梅
終南山的雪,總是比彆處更冷些。王重陽站在活死人墓的石門內,指尖撫過石壁上斑駁的刻字,那些“忠孝節義”的銘文早已被歲月磨得模糊,倒像是誰用指甲硬生生摳出來的血痕。
“師父,蒙古的探馬已經過了陳倉道。”丘處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關外風霜的凜冽。他手裡捧著的羊皮地圖上,密密麻麻插著三十根狼牙箭,每根箭都代表著一處被踏破的關隘。
王重陽沒回頭。他望著墓頂透下的微光,那裡終年懸著盞長明燈,燈油是用桃花島的蜂蜜和終南的鬆脂調的,燃了三十年,把墓室的青磚熏成了琥珀色。他想起三十年前在臨安城外,黃藥師用玉簫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道袍底下藏著的,是比誰都重的功名心”。當時他隻當是嘲諷,直到去年蒙古鐵騎踏破襄陽城門的消息傳來,才明白有些執念,躲進墳墓也甩不掉。
“把全真七子都叫來。”他轉身時,道袍掃過案上的《九陰真經》,書頁嘩啦啦作響,露出夾在裡麵的半張泛黃的藥方。那是林朝英當年給他開的,專治練功岔氣的傷,字跡娟秀裡藏著鋒芒,倒比他案頭的桃木劍更讓人心驚。
丘處機看著那藥方,喉結動了動。他還記得師娘去世那天,師父把自己關在這墓室裡,用劍在石壁上刻了三百遍“重陽一生,愧對朝英”,血順著劍尖往下滴,把那些銘文染得鮮紅。後來這藥方就一直壓在經卷下,像道永遠結不了痂的疤。
“師父,”他忍不住開口,“您的舊傷……”
“不礙事。”王重陽打斷他,從牆上摘下那柄“重陽劍”。劍鞘是鯊魚皮的,上麵鑲著的北鬥七星紋早就被摩挲得發亮,“通知下去,三天後,我在重陽宮設壇,講解《九陰真經》的要訣。”
丘處機愣住了。這《九陰真經》是師父當年在華山論劍奪來的,一直說“真經雖妙,卻易引人貪念”,從不肯輕易示人。現在突然要公開講解,莫非是……
“蒙古人想要的,不隻是江山。”王重陽用指腹蹭著劍鞘上的星紋,“他們想斷了漢人的根。這真經裡的武功,練得好是護國的盾,練不好就是害命的刀。與其藏著讓人爭搶,不如教給信得過的人。”
他說著,忽然笑了。那笑容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漾開,倒讓那雙總是緊鎖的眉頭舒展了些,像冰封的終南山上突然裂開的一道泉眼。“說起來,有個人,也該來聽聽。”
丘處機心裡一動:“您是說……周師叔?”
王重陽沒回答。他把劍放回牆上,轉身走向墓室深處。那裡有個石榻,上麵鋪著的稻草早就發黃,卻收拾得整整齊齊。榻邊的小幾上,放著個缺了口的瓷碗,碗裡還留著些褐色的藥渣,像是昨天剛用過似的。
丘處機望著師父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時候聽師兄們說,周伯通師叔年輕時總愛躲在這墓室裡,跟師父搶著喝藥。那時師父還不是全真教主,隻是個愛皺眉的道士,周師叔也不是瘋瘋癲癲的“老頑童”,而是個追著蝴蝶跑的少年。
三天後的重陽宮,雪下得更大了。各大門派的掌門都來了,武當的宋遠橋、峨眉的滅絕師太、丐幫的耶律齊……一個個都神色凝重,坐在三清殿裡,等著那位傳說中的中神通開壇。
可直到日頭偏西,王重陽也沒出現。隻有丘處機捧著本《九陰真經》,站在殿前的雪地裡,聲音帶著哭腔:“師父說,真經的要訣,不在紙上,在心裡……”
就在這時,一陣嬉笑聲從山門方向傳來。一個穿著花布棉襖的老頭,手裡舉著隻彩色的蝴蝶風箏,踩著積雪一路跑進來,風箏線被風吹得“嗡嗡”響,差點纏上殿角的風鈴。
“王重陽呢?”老頭扯著嗓子喊,臉上凍得通紅,眼睛卻亮得像兩顆星星,“說好今天跟我比誰放風箏放得高的,他又耍賴!”
丘處機看著他,鼻子一酸。這就是周伯通,師父的師弟,江湖上人人稱奇的“老頑童”。這些年他一直在桃花島附近遊蕩,誰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會來終南山。
“師叔,師父他……”丘處機咬著牙,說不下去。
周伯通卻沒注意他的臉色。他跑到三清殿前的空地上,把風箏往天上一拋,蹦蹦跳跳地放線。那蝴蝶風箏在風雪裡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掉下來,他卻拍手大笑:“你看你看,它飛得多高!王重陽肯定比不過我!”
突然,風箏線“啪”地斷了。蝴蝶風箏打著旋兒往下落,正好掉在三清殿的匾額上,積雪被震得簌簌往下掉,落在周伯通的花棉襖上。
他愣住了。剛才還笑嘻嘻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像個被搶走糖果的孩子。“怎麼斷了……”他喃喃自語,蹲在雪地裡,用手去夠那風箏,夠不著,就急得直跺腳,“王重陽!你出來!你賠我的風箏!”
沒人回答。隻有風雪在殿宇間呼嘯,像是誰在低聲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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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通忽然不哭了。他呆呆地看著重陽宮的飛簷,看著那些熟悉的梁柱,看著殿門上“全真教”三個大字,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他又躲進活死人墓了!我去找他!”
他拔腿就往古墓的方向跑,花棉襖在雪地裡劃出道鮮豔的痕跡,像道突然綻開的傷口。丘處機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明白師父為什麼說“有個人該來聽聽”——有些話,對著世人說不出口,卻能跟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師弟,掏心窩子。
第二章桃花島的箏
桃花島的春天,總是帶著股鹹濕的海味。周伯通蹲在試劍亭的欄杆上,手裡拿著根蘆葦,在水麵上劃來劃去,把那些遊來遊去的桃花魚都嚇跑了。
“黃老邪,你這破島連個玩的都沒有。”他扭頭衝坐在亭子裡的黃藥師喊,“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來這兒了,還不如回終南山跟蜜蜂玩。”
黃藥師沒理他。他正用玉簫敲著石桌,桌上攤著張樂譜,上麵的音符彎彎曲曲,像是水裡的遊魚。去年周伯通突然從終南山跑來找他,說“王重陽那老道士不跟我玩了,我跟你玩”,他本想把這瘋老頭趕出去,可看到他懷裡揣著的那半張藥方,又改了主意。
“喏,”黃藥師把玉簫往桌上一放,“把這個吹會了,我就陪你玩‘雙手互搏’。”
那是支《碧海潮生曲》,據說能亂人心智,當年在華山論劍時,不知難住了多少英雄好漢。周伯通卻眼睛一亮,搶過玉簫就往嘴裡塞,吹出來的聲音卻像殺豬似的,把樹上的鳥兒都驚飛了。
黃藥師皺著眉,卻沒阻止。他看著周伯通踮著腳、晃著腦袋,吹得滿臉通紅的樣子,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這瘋老頭第一次來桃花島,也是這樣搶了他的玉簫,說要“研究研究這笛子怎麼沒膜孔”。那時王重陽還在,站在旁邊笑著搖頭,說“伯通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對了,”周伯通忽然停下,從懷裡掏出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半塊發黴的糕點,“這是王重陽當年給我的,他說吃了能長力氣。你要不要嘗嘗?”
黃藥師的臉沉了下來:“扔了。”
“憑什麼?”周伯通把布包往懷裡一揣,像隻護食的小獸,“這是他給我的!你不跟我玩就算了,還想搶我的東西!”
他說著,突然跳下欄杆,往桃花林裡跑。花棉襖在漫天飛舞的桃花瓣裡一閃一閃,像隻誤入仙境的蝴蝶。黃藥師看著他的背影,喉結動了動。他知道,周伯通懷裡揣著的,不隻是半塊糕點,是他跟王重陽那輩子都沒說出口的兄弟情。
那天晚上,周伯通做了個夢。夢見他和王重陽還是少年,在終南山的草地上放風箏。王重陽的風箏是隻雄鷹,他的是隻蝴蝶,兩人跑得滿頭大汗,風箏線纏在一起,怎麼解都解不開。最後王重陽說:“算了,纏在一起也挺好,就像咱們倆。”
他笑著笑著就醒了,發現自己躺在桃花林裡,身上蓋著件貂皮大衣,是黃藥師的。月光透過花瓣灑下來,在他臉上映出斑斑駁駁的影子,像誰在輕輕撫摸。
“王重陽,”他對著月亮小聲說,“你的雄鷹風箏,肯定沒我的蝴蝶飛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