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的路比田埂難走百倍。石階上長滿青苔,陡得能看見雲彩在腳底下飄。陳八牛走得慢,彆人一天能到山頂,他走了三天,還在半山腰打轉。夜裡就蜷在岩縫裡,聽山風嗚嗚地哭,懷裡的蝸牛偶爾探出頭,觸角碰著他的手心,癢癢的。
第四天晌午,他正趴在塊大石頭上喘氣,忽聽頭頂有人笑:“這蝸牛爬得倒比人快。”
抬頭一看,山崖上坐著個老道,青布道袍洗得發白,手裡轉著個蝸牛殼做的念珠。陳八牛想起娘的話,趕緊爬起來作揖:“您是玄陽子道長?”
老道跳下來,足尖在青苔上一點也沒打滑:“正是。你這娃娃,倒比我算的晚了三天。”
“我……我走得慢。”陳八牛撓撓頭,懷裡的蝸牛突然爬出來,往老道手上蹭。
老道捏著蝸牛殼看了看:“你救過它三次,它護過你三次,倒也算緣分。”他把蝸牛遞回去,“跟我來吧,你的路,還在後頭。”
道觀在山頂的平地上,隻有三間草房,院裡種著些不知名的草,葉子上總掛著露珠。老道不教他念經,也不教他練劍,隻讓他每天清晨去看蝸牛爬牆。
“你看它們,”老道指著牆根,“殼重,爬得慢,還總愛走彎路,可從沒見哪隻蝸牛半途而廢。”
陳八牛就真的看了三年。看蝸牛在春雨裡爬得歡,在夏陽裡縮成球,在秋露裡留下銀線,在冬雪下藏進殼裡。有天夜裡下暴雨,他怕牆上的蝸牛被衝走,冒雨去撿,回來時渾身濕透,卻見老道在屋裡煮著薑湯,手裡拿著件新縫的道袍。
“穿上吧。”老道把道袍遞給他,“你看這三年,牆根的蝸牛換了多少代,可這牆,總歸是爬上去了。”
陳八牛穿上道袍,忽然覺得心裡亮堂了。他摸著懷裡的蝸牛殼——那隻蝸牛去年冬天老死了,他把殼留了下來——想起廬州府的爹娘,想起田埂上的泥,想起那些被人嘲笑的日子。
“道長,”他忽然開口,“我想下山。”
老道正在掃地,聞言停下掃帚:“去哪?”
“去該去的地方。”陳八牛握緊手裡的殼,“您說過,蝸牛雖慢,卻知道要往哪爬。”
老道笑了,眼角的皺紋裡又盛了星光:“去吧。記得,遇到過不去的坎,就想想蝸牛怎麼爬牆。”
山下的世界正亂著。北狄騎兵越過長城,殺得中原血流成河,廬州府也遭了兵災,陳八牛的爹娘不知去了哪。他背著包袱往南走,看見餓殍遍野,看見流民哭嚎,看見城池變成廢墟,斷牆上爬滿了蝸牛。
有回路過個被燒毀的村子,他在斷牆下撿著個餓得直哭的娃娃,懷裡還揣著半塊燒焦的餅。陳八牛把自己的窩頭分給他一半,看著娃娃狼吞虎咽,忽然想起當年在牛棚裡降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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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吧。”他牽著娃娃的手,“我帶你去找能吃飽飯的地方。”
一路上,他撿了不少孩子,大的能幫著背東西,小的得他抱著走。他走得更慢了,像隻背著一群小蝸牛的老蝸牛。有回遇到潰兵搶糧,他把孩子們護在身後,自己迎著刀槍往前走。
“彆傷著孩子。”他聲音不大,卻透著股韌勁。潰兵的刀砍過來時,他忽然想起老道的話,想起蝸牛殼的硬度。他沒躲,可刀鋒落在他背上,竟像砍在石頭上,“當”的一聲斷了。
潰兵們嚇得屁滾尿流,以為遇著了神仙。陳八牛也愣了愣,摸了摸後背,道袍好好的,懷裡的蝸牛殼卻燙得厲害。
五年後,陳八牛帶著一群孩子,在江淮之間建起了個村落。他教孩子們種田,教他們看蝸牛爬過的痕跡辨方向,教他們遇到難事彆著急,一步一步來。村落漸漸有了生氣,斷牆上爬滿了蝸牛,孩子們都說,那是陳先生養的守護神。
這天,陳八牛正在曬穀場看孩子們打穀,忽聽天上有雷聲。抬頭一看,雲端裡站著個穿龍袍的,正笑眯眯往下看。
“陳巴牛,彆來無恙?”玉皇大帝張興東的聲音像春風,吹得穀糠都飛起來了。
陳八牛認出他是夢裡的那個人,趕緊讓孩子們躲進屋裡。他走到場院中央,對著雲端作揖:“陛下。”
“你這娃娃,倒把人間當成了蝸牛殼。”張興東從雲端下來,腳踩在穀堆上,軟乎乎的,“當年我見你癡,見你慢,見你總護著那些不起眼的生靈,倒想看看你能走出條什麼路。”
“我沒走什麼大路。”陳八牛笑著說,懷裡的蝸牛殼輕輕顫動,“就像蝸牛爬牆,一步一步,總能到頂。”
張興東看著曬穀場邊的孩子們,看著田埂上慢慢爬的蝸牛,忽然歎了口氣:“三界之中,總有人急著飛,急著跑,急著要站在最高處,倒忘了慢下來看看路。”他從袖裡取出個玉盒,“這是當年你那殼的碎片熔的,給你做個念想。”
玉盒裡是塊半透明的玉佩,像極了蝸牛殼,上麵的螺紋一圈圈繞著,竟能看見裡麵映著片稻田。陳八牛接過玉佩,剛想說謝謝,卻見張興東已經踩著雲頭往南去了,龍袍下擺掃過雲端,落下些亮晶晶的東西,像極了蝸牛留下的銀線。
許多年後,陳八牛成了清平山附近有名的長者。他活到九十九歲,臨終那天,正坐在院門口看蝸牛爬牆。孩子們圍在他身邊,聽他講年輕時的事。
“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大事。”他摸著懷裡的玉佩,聲音越來越輕,“就像這蝸牛,爬得慢,走得彎,可每一步,都踩得紮實。”
他閉上眼睛時,懷裡的玉佩忽然亮了,化作隻青灰色的蝸牛,爬過他的手,往牆根去了。孩子們看見,那蝸牛爬過的地方,開出了串淡紫色的花,花瓣上沾著露珠,像極了當年田埂上的銀線。
後來,有人在清平山的石壁上刻了行字:“蝸牛雖慢,終至頂峰。”據說那是玄陽子老道刻的,刻完就騎著隻大蝸牛,往雲深處去了。
而南天門的玉皇大帝張興東,偶爾還會站在淩霄寶殿的欄杆前,往下看那片爬滿蝸牛的人間。太白金星湊過來問:“陛下,您當年為啥偏要關注那隻小蝸牛?”
張興東指著雲層下蜿蜒的江河,微笑道:“你看這天地間的路,哪條不是彎彎曲曲?跑得快的,未必能走得遠;爬得慢的,或許更懂堅持。”
他指尖拂過欄杆,那裡不知何時爬了隻玉色的蝸牛,殼上的螺紋,正一圈圈往高處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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