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一點紅·楊子洋
第一章殘陽如血
殘陽把官道染成一片猩紅,像極了楊子洋劍上凝固的血。
他牽著那匹瘦骨嶙峋的黑馬,走在塵埃裡。黑馬是三年前從死人堆裡牽出來的,當時它腿上中了一箭,哀鳴得像個孩子。如今馬腿上的疤還在,楊子洋後頸的刀疤也還在——那是去年在洛陽城外,被「斷魂刀」柳乘風留下的,隻差半寸就切開了頸動脈。
「中原一點紅」這個名號,是江湖人送的。不是因為他穿紅,恰恰相反,他終年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像極了江南水鄉裡隨處可見的落魄書生。人們叫他一點紅,是因為他的劍。
那是柄極普通的鐵劍,劍鞘是尋常的鯊魚皮,甚至連劍柄上的纏繩都磨掉了大半。但隻要這柄劍出鞘,江湖裡就必然會多一抹紅。不是劍染血,而是中劍者眉心那一點殷紅——楊子洋的劍,從不偏不倚,總在對方眉心留下一個血洞,像朵驟然綻放的紅梅。
此刻他停在一家破敗的茶寮前。茶寮老板是個獨眼的老漢,正用抹布擦著發黑的桌子,見了楊子洋,獨眼猛地一縮,手裡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
「客官……喝茶?」老漢的聲音發顫。
楊子洋沒說話,隻是解下腰間的錢袋,倒出三枚銅板放在桌上。銅板邊緣已經磨圓,在殘陽下泛著昏黃的光。
老漢慌忙煮水,柴火燒得劈啪響,煙卻嗆得他直咳嗽。楊子洋坐在靠門的位置,望著官道儘頭。那裡揚起一陣煙塵,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密,越來越急。
「是黑風寨的人。」老漢壓低聲音,獨眼瞟著楊子洋,「他們……他們在追一個女子。」
楊子洋端起粗瓷碗,抿了口涼茶。茶水帶著股土腥味,像他小時候在故鄉喝的井水。
馬蹄聲到了茶寮外,七八個騎著黑馬的漢子勒住韁繩,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光頭,左耳缺了一塊,露出粉紅的肉疤。他一眼就看見了楊子洋,又掃了眼桌上的三枚銅板,突然笑了,笑聲像破鑼。
「這不是中原一點紅嗎?怎麼,殺了那麼多大人物,就喝得起這種破爛茶?」光頭翻身下馬,腰間的鋼刀「哐當」撞在馬鞍上。
楊子洋沒抬頭。他在看自己的手,那是雙極乾淨的手,指節分明,掌心卻有層厚厚的繭。這雙手握過鋤頭,也握過劍。
「啞巴了?」光頭身後的一個瘦猴似的漢子怪叫,「我們寨主說了,隻要交出那個娘們,就饒你……」
話沒說完,瘦猴突然捂住自己的眉心,眼睛瞪得滾圓。他想說什麼,卻隻發出嗬嗬的聲響,接著直挺挺地倒下去,眉心滲出一點紅,像粒熟透的櫻桃。
鐵劍不知何時已經出鞘,又悄無聲息地回了鞘。楊子洋依舊端著茶碗,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光頭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手按在刀柄上:「楊子洋,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
「我隻知道,」楊子洋終於開口,聲音很淡,像風吹過湖麵,「她給了我十兩銀子,讓我送她去開封。」
十兩銀子,夠尋常人家過半年。那女子昨天在山神廟遇到他時,鬢發散亂,裙裾上全是泥汙,卻從懷裡掏出個沉甸甸的銀錠,眼神亮得像星子。
「她說,她叫蘇婉兒。」
光頭的刀拔了出來,寒光刺眼:「她是魏公公要的人!你敢保她?」
楊子洋站起身,青衫在晚風裡微微擺動。他沒看光頭,目光越過人群,望向官道旁的樹林。那裡的灌木叢動了一下,露出一角水綠色的裙裾。
「我的規矩,收了錢,就得辦事。」
鋼刀劈了過來,帶著呼嘯的風聲。楊子洋的身影突然變得模糊,像水墨畫裡被暈開的墨點。光頭隻覺得眼前一花,手腕一涼,接著就看見自己的刀掉在地上,而楊子洋已經站在他身後。
他想回頭,卻發現脖子動不了了。眉心傳來一陣刺痛,像被蚊子叮了一下,然後,世界就黑了。
剩下的六個漢子嚇得僵在原地,鋼刀握在手裡,卻忘了該劈還是該逃。楊子洋彎腰,撿起地上的三枚銅板,放進錢袋。
「告訴魏公公,」他的聲音飄在風裡,「人,我保了。」
漢子們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眉心那點紅在殘陽下格外刺眼。他們突然反應過來,調轉馬頭,打馬就跑,連屍體都忘了拖走。
茶寮裡,獨眼老漢張大了嘴,手裡的茶壺摔在地上,碎成幾片。
楊子洋走到樹林邊,對著灌木叢說:「出來吧。」
蘇婉兒走了出來,水綠色的裙裾沾了草葉,臉上卻帶著笑,眼睛彎成了月牙:「他們說你殺人從不失手。」
「以前是。」楊子洋牽過黑馬,「但我也有失手的時候。」
他想起五年前,在蘇州,他本該殺了那個貪汙賑災款的知府,卻在最後一刻停了手——知府懷裡揣著塊玉佩,玉上刻著個「安」字,和他母親留給他的那塊一模一樣。那天他沒殺人,卻被知府的護衛砍中了左臂,差點沒能活著走出蘇州城。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我們現在就走?」蘇婉兒摸著黑馬的鬃毛,手指很輕。
「等天亮。」楊子洋望著天上的月牙,「黑風寨還有人,夜裡走不安全。」
他不知道,此時的開封城,魏公公正坐在紫檀木椅上,手裡把玩著兩顆鴿蛋大的珍珠。一個穿著錦袍的中年人站在他麵前,頭垂得很低。
「中原一點紅?」魏公公的聲音尖細,像女人,「就是那個專殺貪官汙吏的遊俠?」
「是。」中年人恭敬地答,「據說他劍法奇快,沒人能看清他出劍。」
魏公公笑了,笑聲像蛇吐信:「再快的劍,也快不過暗箭。去,告訴『無影樓』,我要楊子洋和那個丫頭的人頭,三天內,送到我桌上。」
中年人領命退下,魏公公拿起一顆珍珠,對著燭光看。珍珠裡映出他那張沒有胡須的臉,眼角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
「蘇婉兒……你爹當年壞了咱家的好事,現在,該你來還了。」
第二章雨夜逢敵
夜裡下起了雨。
雨不大,卻很密,像無數根細針,紮在茶寮的茅草頂上,發出沙沙的聲響。獨眼老漢早已躲進後屋,偌大的茶寮裡,隻剩楊子洋和蘇婉兒。
楊子洋在地上生了堆火,火光照著蘇婉兒的臉,她的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候,像兩把小扇子。她正用一根樹枝撥著火堆,火星子濺起來,又很快滅在潮濕的空氣裡。
「你為什麼要幫我?」蘇婉兒突然問。
楊子洋靠在柱子上,閉著眼睛。鐵劍放在手邊,劍柄被他的手焐得溫熱。「收了你的錢。」
「可他們說,你殺的都是壞人。」蘇婉兒轉過頭,火光在她眼裡跳動,「我爹是戶部尚書,他們說他是奸臣,可我知道,他不是。」
楊子洋沒說話。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人,嘴裡喊著正義,手裡卻握著屠刀。當年他爹被誣陷偷了地主的糧食,被活活打死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地主還說他爹是奸賊。
「魏公公為什麼要抓你?」
蘇婉兒的手停住了,樹枝掉在火堆裡,發出一聲輕響。「我爹……我爹發現了他私通外敵的證據,被他害死了。那些證據,就在我身上。」
她解開係在腰間的香囊,倒出一卷用油紙包著的東西,遞給楊子洋。油紙被雨水打濕了一角,透著裡麵泛黃的紙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