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碗盛來琥珀光
窗外的雨絲斜斜織著，把青石板路潤成深灰色的綢帶。老王頭的粥鋪裡飄著白汽，木甑子在煤爐上咕嘟冒泡，玉米的甜香混著煙火氣，從半開的窗縫裡鑽出去，纏上簷角垂落的雨線。
玉帝捏著粗瓷碗的沿兒，指腹蹭過碗壁上沒燒勻的米白色釉點。碗裡的玉米粥熬得稠厚，琥珀色的粥麵上浮著層亮晶晶的米油，他學著鄰桌老漢的樣子，用筷子挑了點蘿卜乾拌進去，脆生生的鹹香瞬間漫開。
“慢些喝，沒人跟你搶。”小王母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她今天穿了件月白的粗布褂子，頭發鬆鬆挽成個髻，簪著支再普通不過的銀釵。往日裡綴滿明珠的鳳冠和繡著流雲的霞帔，此刻正安放在雲層深處的梳妝盒裡——自他們決意來凡間“體驗生計”，便把那些仙氣兒十足的物件都收了去，隻留了些尋常人家該有的家當。
玉帝嘿嘿笑了聲，又舀了一大勺粥送進嘴裡：“這粥比禦膳房的瓊漿玉液還對胃口。”他這話倒不是虛言，往日在淩霄寶殿上，山珍海味擺了滿桌，卻總覺得少了點滋味。如今坐在這四方小鋪裡，就著一碟蘿卜乾喝熱粥，倒覺得渾身都暖透了。
老王頭端著一籠熱氣騰騰的菜包走過來，粗糲的手掌在圍裙上擦了擦：“二位客官慢用，這蘿卜乾是老婆子昨天剛醃的，脆得很。”他看這對夫婦穿著素雅，卻氣度不凡，說話時也多了幾分客氣。
小王母笑著道謝，夾起一塊蘿卜乾遞到玉帝嘴邊：“你嘗嘗這個，鹹淡正好。”玉帝張口接住，脆響在嘴裡散開，鹹香裡帶著點回甘。他忽然想起幾百年前，王母初登瑤池時，他曾為她尋遍四海八荒的奇珍，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親手為他遞上一碟凡間的蘿卜乾。
雨漸漸小了，屋簷下的水珠串成細簾，偶爾有行人撐著傘經過，腳步聲在青石板上敲出輕快的響。粥鋪裡的人慢慢多了起來，有背著書包的孩童吵著要吃糖包，有挑著擔子的貨郎歇腳喝水，還有一對老夫妻互相給對方夾菜，絮絮叨叨說著家常。
玉帝看著眼前的景象，忽然輕輕歎了口氣。小王母抬眼看他：“怎麼了？是粥不合口了？”
“不是。”玉帝搖了搖頭，目光落在窗外的雨簾上，“往日在天庭，總覺得三界安寧便夠了，卻不知凡間的日子，原是這般鮮活。”他想起前些日子路過田間，看見農夫彎腰插秧，汗水滴進泥土裡；想起傍晚在河邊，看見婦人捶打著衣裳，笑聲順著河水飄遠；想起夜裡在巷口，看見賣餛飩的攤子亮著暖黃的燈，熱氣裹著香氣，引得路人駐足。
小王母握著他的手，指尖帶著粗布褂子的暖意：“你忘了？當年你我在昆侖山下修行時，不也常煮些雜糧粥喝？隻是後來登了天庭，反倒離這些日子遠了。”
玉帝愣了愣，隨即笑了。是啊，他怎麼忘了。那時他們還不是三界之主，隻是昆侖山裡一對尋常的修行者。每到秋收時節，他們便去山下的農戶家換些玉米和豆子，在石灶上熬一鍋熱粥，就著山野裡采的野蔥，也覺得是世間最好的美味。後來他們飛升天庭，坐擁無儘珍寶，卻再也沒嘗過那樣的粥香。
“老板娘，再添一碗粥！”鄰桌的漢子高聲喊道，打斷了玉帝的思緒。老王頭應著聲，快步走進後廚，木甑子掀開的瞬間，更濃的玉米香飄了出來。
小王母舀了勺粥放進玉帝碗裡：“快喝吧，粥要涼了。”她看著玉帝低頭喝粥的模樣，忽然覺得心裡滿當當的。往日在天庭，她要管著瑤池的仙草，要主持蟠桃盛會，要處理各路神仙的瑣事，總覺得有忙不完的事。可到了凡間，不用管那些繁文縟節，不用想那些三界紛爭，隻需陪著他喝一碗熱粥，看一場雨，便覺得無比安心。
雨停了，太陽從雲縫裡鑽出來，給青石板路鍍上一層金邊。粥鋪裡的人漸漸散去，老王頭收拾著碗筷，老婆子坐在門口擇菜，陽光落在他們花白的頭發上，溫柔得像一層紗。
玉帝和小王母起身結賬，老王頭擺擺手：“不用了，二位客官是頭回光顧，這粥錢我請了。”他看這對夫婦待人溫和，不像那些擺架子的富人，心裡倒生出幾分好感。
玉帝執意要給，小王母卻拉住他：“既然老伯一片心意，我們便收下吧。”她從布包裡取出一小袋新曬的茶葉，遞到老王頭手裡，“這是我們自家曬的茶葉，不值什麼錢，老伯要是不嫌棄，就泡著喝。”
老王頭接過茶葉，聞著淡淡的茶香，連忙道謝。玉帝和小王母笑著擺擺手，並肩走出粥鋪。
陽光正好，微風拂過，帶著雨後泥土的清香。小王母挽著玉帝的胳膊，腳步慢悠悠的，像尋常人家的夫妻那樣，沿著青石板路往前走。路邊的野花沾著水珠，亮晶晶的，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鑽。
“接下來去哪裡？”玉帝問。
小王母抬頭看了看天，藍天白雲，陽光正好：“去河邊看看吧，聽說今天有漁民捕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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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帝笑著點頭：“好，都聽你的。”
他們沿著河邊的小路慢慢走，河水清澈，倒映著藍天白雲，偶爾有小魚遊過，攪碎了水麵的倒影。遠處的漁民劃著小船，漁網撒開，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小王母指著小船，眼裡滿是笑意：“你看，他們多開心。”
玉帝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漁民們笑著鬨著，臉上滿是淳樸的笑容。他忽然覺得，所謂的三界太平，不就是這樣嗎？神仙有神仙的修行，凡人有凡人的歡喜，每個人都能在自己的日子裡找到幸福。
夕陽西下時，他們坐在河邊的草地上，看著太陽慢慢沉入遠處的山坳，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紅。小王母靠在玉帝肩上，輕聲說：“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玉帝握著她的手，指尖傳來溫暖的觸感：“會的。”他知道，等他們回到天庭，又要麵對那些繁瑣的事務，又要處理各路神仙的紛爭。但他會記得，在凡間的這段日子，記得這碗玉米粥的香甜，記得蘿卜乾的脆爽，記得陽光落在身上的溫暖，記得她靠在他肩上的安心。
夜色漸濃，星星慢慢爬上天空，亮晶晶的，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鑽。玉帝和小王母起身往回走，月光灑在小路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的村莊裡亮起了燈火，暖黃的光透過窗戶，映出家家戶戶的溫馨。
“明天我們去趕集吧？”小王母忽然說，“聽說集市上有賣糖畫的，還有捏麵人的，可熱鬨了。”
玉帝笑著點頭：“好，明天我們去趕集。”他看著身邊的小王母，月光落在她臉上，溫柔得像一層紗。他忽然覺得，不管是在天庭還是在凡間，隻要有她在身邊，便是最好的日子。
回到他們租住的小院時，院門上的燈籠已經亮了，暖黃的光映著門上的春聯，透著濃濃的煙火氣。小王母推開院門，院子裡種著幾株月季，雖然已經過了花期，卻依舊綠意盎然。
“我去燒點水，你先歇會兒。”小王母說著，走進了廚房。
玉帝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看著天上的星星，耳邊傳來廚房裡的柴火聲，還有小王母輕輕哼著的小曲。他忽然覺得，這凡間的日子，比他想象中還要好。沒有淩霄寶殿的威嚴，沒有三界之主的重擔，隻有尋常夫妻的溫馨，隻有柴米油鹽的安穩。
不一會兒，小王母端著兩杯熱茶走出來，遞給他一杯：“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玉帝接過茶杯，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去，暖得人心都化了。他看著小王母，忽然說：“以後我們常來凡間看看吧。”
小王母笑著點頭：“好啊，下次我們來的時候，還去老王頭的粥鋪喝玉米粥，吃蘿卜乾。”
玉帝也笑了，他知道，不管過多久，他都會記得這個雨天，記得這碗玉米粥的香甜，記得身邊這個人的溫暖。因為這些，才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才是他作為三界之主，最該守護的幸福。
夜色漸深，小院裡的燈籠依舊亮著光，暖黃的光映著兩個人的身影，溫馨得像一幅畫。天上的星星眨著眼睛，仿佛也在為這對來自天庭的夫妻，送上最溫柔的祝福。而那碗玉米粥的香甜，還有蘿卜乾的脆爽，早已刻進了他們的心裡，成為了永恒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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