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也有幾次出現過醫患事故,接受治療的放縱派成員忽然陷入狂躁,好在襲擊者的力量和序列都在陶菲克和奧黛麗自己的控製之下。雖然難免收到些許傷害,但所幸奧黛麗自己就是出色的心理醫生,不會留下什麼心理陰影,隻需要調整情緒,就可以繼續工作。
“要下雨了呀。”
奧黛麗的身側,名為阿娜的少女也探出頭來看著外麵陰雲密布的天空,露出了笑容:“如果是一場大雨就好了,山坡上和城郊開墾出來的荒地一直缺水,墾荒的大家都要走好幾公裡去鎮上井裡打水。”
“這樣啊……”奧黛麗微微點頭。
“我還以為南大陸一直是雨水充沛,不用愁種植的肥沃土地。”
阿娜笑著看了萊蒂·奧爾的側臉,並沒有任何其他情緒地說道:
“奧爾小姐,您是在北大陸長大的人吧?其實南大陸的農民幾乎都是靠天吃飯,如果降雨太大,作物就會被淹掉,如果陽光一直晴朗,作物就會全部焊死。不過現在教會會讓非凡者幫助我們耕種,那些非凡者一次都能搬運幾十袋種子,翻幾十畝地也不會疲勞,真是太厲害了。”
“將非凡能力應用於生產力之上,這是我難以想象的事情。”
回想起那些活屍耕作,怨魂蓋房子的景象,雖然現在見得多了,但那份驚訝並沒有減少多少。
奧黛麗忍不住想起北大陸的事情——非凡力量已經逐漸浮出水麵,從各個角落滲透到了人們的生活中,奧黛麗當初覺得這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卻沒想到南大陸直接讓非凡者工作,甚至種地。
她微微點頭,想到一件事情:
“理查先生也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據說很久很久以前的南大陸有著一種信仰,不同於被縛之神或者死神,在那個信仰中,創世神是一個瘋子。”
“……他說,那時候的南大陸靠天吃飯,氣候濕潤過意適合植物生長,因此道路今年開辟,明天就被植物長滿。沒有道路,所以也沒有車,沒有車,所以部落之間很閉塞,生產力都很低下。人們認為無常的天氣就是神無常的脾氣,戰爭和活人祭祀不僅是取悅神靈的方式,也是縮減人口的方法。”
理查說的這個神話沒頭沒腦,從任何曆史中都找不出對應,奧黛麗猜測這是第四紀甚至更久之前的事情。
“一個做好事的善人因不公的待遇家破人亡,自己也重病纏身死去,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任何神話裡,都是無法解釋的事情。要麼說明神不存在,要麼神沒有信仰的必要,要麼神是個瞎子。”
理查一邊忙碌,一邊這樣對她說過:
“但是發生在那時的南大陸,這並不是怪事,因為神本來就是個反複無常的瘋子,一個神經病,這片土地上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都都不奇怪。”
神要麼不存在,要麼是瘋子,要麼是瞎子……
奧黛麗想了想,中斷了這個故事。
現在的高地得到了非凡能力的幫助,說神和天使們的壞話不太好,她便改變了話題:
“阿娜,你的母親的病症怎麼樣了?”
突然被問到的阿娜趕緊回神,說道:“媽媽的病有一些好轉,我能夠湊齊買藥的錢了。”
奧黛麗問:“你去打工了?可是你的學業……”
“我,我在醫院幫忙打下手。”
阿娜的聲音低了下去:“我一周上三天課,剩下的時間都要工作,媽媽還不能下地。”
奧黛麗沉默了一會兒——要幫助的人太多,她那點微薄的工資早就拿去補貼彆人了——也不好再說什麼,原本還算不錯的氣氛瞬間變得沉重。
“我的力量還是有限,但是,隻能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奧黛麗低聲地說道。
唉,我應該找個機會去請教理查殿下……奧黛麗想要大大方方做出請求,去講一講自己最近做的事情,以及遇到的困難,心裡的困惑,但又擔心南大陸的天使會對北大陸貴族少女的煩惱不屑一顧:“……我拿不出更多的錢,又即將被送往因蒂斯,臨走前該怎樣才能讓貝克蘭德的民眾的生活好轉?”
至於徹底地幫助人們就業,恢複生活,她雖然很想,但理智地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
同時,她也明白,在這種事情上,即使是強大神秘的“世界”先生也沒法辦到。
大概要“愚者”先生那樣的神靈親自動手,才能從根本上改變國家,改變人民的生活。
“雖然‘觀眾’途徑儘量得在幕後,雖然我本身做事都牢記著‘謹慎’和‘小心’等單詞,儘量不把自己放到危險的處境裡……”
想到這裡,“正義”奧黛麗下意識就在心中回了兩句:
“但這個世界上,不可能任何事情都能輕鬆簡單就解決,不需要冒險……但是,有的時候,我做一件事情,是應該抱著‘可能會死’這個想法的。”
就比如給那些序列比自己高的放縱派成員做治療的時候,即便有一位半神保護自己,也難免出現死亡乃至殘疾的意外——誠然,玩偶身體即便被毀壞也隻是讓靈體回歸身體中,但如果自己的靈魂被那些曾吞噬過靈魂的“怨魂”吃掉,可就無力回天了。
奧黛麗心中的咕噥停止了,她沉默了好一陣。
“目前最可行的,風險最小的,最能幫助到貝克蘭德民眾的是,想辦法獲取更多的糧食。”
但是從誰的手中獲取呢?
雷霆之神的教會已經發放了好一段時間的救濟糧食,可以說,如果不是教會親自發放,而是任何一個公司或者糧食商人,那麼早就已經破產了。
催眠自己身邊的人提供一些幫助?但是……回想起自己勸說親戚們捐錢卻屢屢碰壁的場景,奧黛麗實在難以提起心情再去遊說。她已經往慈善基金會裡投入了太多的錢,她也知道,現在的經濟不景氣,北大陸局勢不穩定,不好說再去勸說,很快她就要被送往因蒂斯,連基金會的控製都要失去。
“其實……我總有種隱約的不安。”
在高地共和國的見聞讓奧黛麗開拓了眼界,除此之外,作為有一定政治嗅覺的伯爵之女,奧黛麗也注意到了這裡的社會構成,和北大陸,或者說和任何一個國家都截然不同。
高地沒有貴族。
嗯……大概是因為作為首領的理查先生本身不是貴族出身,也因為高地的貴族早就在滅國中失去了身份,有血性的發瘋反抗,想要活命的逃亡北大陸。不僅沒有複辟王族就罷了,現在的高地共和國裡居然沒有一個貴族!隻有相對富裕一些,但受到國家製約的本地富商。
與此同時,高地目前也沒有像樣的教會,甚至有相當一部分玫瑰學派重要成員都在接受不定期心理治療……如果有人在之前對奧黛麗說,國家能夠在完全沒有教會和貴族的運作下建立,她是絕對不相信的,但現在這種奇葩國家居然真的出現了。
“好像……信徒是神靈的錨,一個信徒是一個錨點,在這方麵,一個貴族和一個貧民在本質上是沒有區彆的,沒誰更高貴,沒誰更低賤。”
“正常時候,貴族和商人們可以利用自己的地位、權勢、財富和影響力幫助教會維持體係,傳播信仰,所以更受重視,但在沒有教會的前提下,幾千個錨和幾十萬上百萬的錨,誰更重要?”
奧黛麗突然聯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
“魯恩國內的形式已經很不好,如果人民實在沒有飯吃,那麼下一步就會是衝擊糧食商人和貴族……而平民的數量,遠比貴族和富人要多……”
麵對這扯掉了溫情麵紗的真實,“正義”奧黛麗短暫竟說不出話來。
“呀。”
就在她渾渾噩噩地想著自己的事情,一步一步走到了樓下的時候,耳邊已經傳來了生日歌。
奧黛麗抬頭看了一眼,那被生活磨礪得蒼老了十多歲的護士瑪莎正朝她揮手,用南大陸通用語招呼她快過去。醫院裡現在沒有工作的醫生和護士們站在旁邊,沒有父母的孩子們也圍在瑪莎女士身邊蹦蹦跳跳,看向黃油蛋糕的目光充滿了渴望。
她強打起精神,露出笑容。正要過去,卻看見身邊的阿娜朝著窗外忘了一眼,發出一聲驚呼:
“打雷了。”
打雷了……她跟著看向窗外,伴隨著這句話一起落下的,還有驟然變成銀白的整個世界。
光芒先至,然後才是巨響。
巨大的轟鳴幾乎震破了奧黛麗的耳膜,她的玩偶身體被突如其來的靈性波動影響,整個世界頓時一片安靜。而強烈的閃光影響了她的感官,她茫然地挪動了幾下,才發現自己居然倒在了地上。
四肢仿佛不受控製了,她艱難地揮舞著手臂和雙腿,胡亂地掙紮了一番,撐起了上半身。
隻見剛才還其樂融融的醫院在一瞬間變得死寂,她看到醫院垮塌了一半,結構完全被破壞,鋼筋從每個角落危險地探出了頭。而一個巨大的,怪異的玩偶撐在醫院的上方,四肢著地,撐起了沒有垮塌的那一半。
“————”
她認得那個玩偶,她認出了木偶臉上的疤痕。
“————!!”
她大聲地喊著,她以為自己在喊對方的名字,實際上隻是從喉嚨裡發出了一些扭曲的音節。
剛才還在慶祝生日的人群在他的身下,他們有人在哭,有人已經昏倒,有人滿身是血,有人被鋼筋刺穿,正在哀嚎,但奧黛麗什麼也聽不到。
那一蘇勒才能買到的黃油蛋糕從瑪莎女士的手中滑落,她的孩子正在懷中大聲哭泣。
這本來應該是他的生日。
這本來應該是一次快樂的慶祝。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仿佛在看地獄無聲地在她的眼前上演。
TBC
——————
“至高神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所以世上發生什麼都不奇怪”——南美主神“煙霧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