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四年,仲春。
隨著一陣帶著濕氣的春風吹過,洛陽城外的原野,已褪去殘冬的灰敗。
解凍的洛水潺潺東流,滋潤著兩岸初醒的土地。
泥土中特有的、混合著新生青草氣息的芬芳,在濕潤的空氣中彌漫。
田間地頭,農夫們吆喝著牲口,犁鏵翻開黝黑油亮的泥土,新翻的土壟在陽光下蒸騰著孕育生機的暖意。
然而,今年的春耕,卻與往年大不不同。
一種溢於言表的期盼,取代了農夫們臉上慣有的、對天時和收成的憂慮與麻木。
他們的目光,頻繁地投向田間那些身著深青色吏袍、被稱作“勸農使”的年輕身影。
這些由“大漢學院”遴選出的新學學子,手持卷起的圖冊,正用略顯生澀卻充滿熱情的鄉音,向圍攏的農人講解著:
“…看這新耬車!三腳開溝,深淺勻稱,下種又快又省力!比那老式的點葫蘆強百倍!”
“這‘代田法’,壟溝互換,今年種壟,明年種溝,地力不歇,雜草也少!”
“還有司農卿袁公新育的良種,那麥穗,沉甸甸的,一穗頂過去兩穗!保管是個大豐年!”
勸農使們口中的“袁公”,便是新任司農卿袁逢。
此刻,他正站在洛陽西郊,在無數道敬畏與期盼目光中,來到了一片麥田當中。
這片田壟規整如棋盤,土質鬆軟肥沃,顯然是傾注了無數心血。
田中央,一片嫩綠茁壯的麥苗,在春風中舒展著葉片,那飽滿的生機,仿佛要破土而出,直衝雲霄。
身為袁家之主的袁逢,此時竟身著一套簡樸的粗麻布袍,腳上沾滿春泥,俯身輕柔地撫摸著田壟邊特意新品麥苗。
麥苗密而闊挺、鬱鬱蔥蔥,與旁邊田裡稀疏、穗小的舊品種麥株相比,猶如鶴立雞群。
“二百四十斤……”
袁逢低聲重複著這個數字,飽經風霜的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裡盛滿了難以言喻的激動與虔誠。
這是他去年於實驗田中,單畝耕地收獲的小麥產量。
而今,那些經過改良的種子,再種下去之後,再一次生長出如此挺拔的青苗,便足以證明,他的研究終於獲得了進一步的突破。
他抬起頭,望向東方巍峨的洛陽城闕,眼中閃爍著淚光,“王師…袁某…幸不辱命!”
時間撥回去歲秋收!
良種初試鋒芒。
當袁逢親自監督收割、脫粒、過秤,最終那沉甸甸的數字被司農寺小吏用顫抖的聲音報出時,圍觀的所有農官、老農,乃至聞訊趕來的其他官員,全都瞠目結舌。
整個現場,繼而爆發出震天的歡呼!畝產二百四十斤!比大漢最好的良田、最精耕細作下的舊麥種,硬生生拔高了近四成!
消息插上翅膀,飛入九重宮闕,飛遍洛陽大街小巷。
德陽殿上,天子劉宏手持司農寺呈上的、粒粒飽滿如金的新型麥穗,頓時龍顏大悅,當即頒下詔書:“此乃天賜祥瑞,活民之神種!袁卿之功,可比神農!”
“神農”二字一出,袁逢之名,頃刻間響徹寰宇!這已非尋常的褒獎,而是近乎神聖的加冕!
當然,“神農麥”的衝擊,遠不止於朝堂的頌揚。
司農部的門檻,幾乎被踏破。
各州郡的刺史、太守,封國的王侯,甚至遠在邊陲的屯田都尉,全都八百裡加急的文書雪片般飛來,核心隻有一個:求種,求“神農麥”種,求派“勸農使”
糧,乃國命所係!四成的增量,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飽腹!
意味著倉廩實!
意味著無數掙紮在饑餓線上的黎庶,能熬過下一個寒冬!
意味著邊關將士的糧餉,能更足額、更及時地送達!
意味著朝廷賑災,能多活十倍、百倍的災民,更意味著國庫充盈,能支撐更大的雄心!
洛陽城內的“司農研究院”,這個王潛力爭新設、曾飽受清流非議的“匠人衙門”,一夜之間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袁逢的“神農麥”,就是王潛“知行合一”、“富農強國”理念最有力的印證!
再無人敢輕言“奇技淫巧”!
研究院那寬敞明亮的農科實驗田裡,瞬間變得前所未有的熱鬨。
穿著各式袍服的人擠滿了田埂:有皓首窮經、卻對著一株分蘖旺盛的麥苗嘖嘖稱奇的老博士;
有風塵仆仆、帶著各地不同土壤樣本前來求教的地方農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