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看到老者的白發垂地,掃動地上的石子,嘴唇微張,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士兵們本不想讓皇帝看到村中慘像,但皇帝堵在路口,隻能咬牙經過。
朱慈炅讓王坤將自己放下,走進了門板已經被卸掉的大院,這裡應該有過抵抗,石柱上除了血跡還有新鮮的刀痕。
垮塌的琉璃瓦和青石地板都看得出,這是此地的地主。可惜,韃虜刀下,無有貧富。
朱慈炅身邊的人都在沉默,盯著尚未燃儘的房梁殘火,隻有矮小的朱慈炅發現院中瓦礫下似乎有什麼動了一下,確定自己不是眼花。
“王伴伴,哪裡好像還有人,快救人。”朱慈炅的童聲激動,手指指向瓦礫堆。
幾名護衛宦官一擁而上,很快就將瓦礫清開,但沒有人,隻有譚進捧在手上的一條小黃狗,這是這座不知名小村中唯一的活物。
朱慈炅抱起這條小狗,小手撫摸著它的頭,安撫著它。小黃狗很乖巧的沒有叫,反而伸出舌頭舔著朱慈炅的手指,舒舒癢癢的。
朱慈炅胸口起伏,童聲低沉,看著剛剛趕來孫傳庭等人。“有多少人?”
孫傳庭微怔了一下,很快意識到皇帝問的是什麼,低下了頭,“男女老幼,一百二十七人。”
朱慈炅抿了抿嘴唇,望向天上月鉤,久久不語。
餘光中朱慈炅看到了跟在孫傳庭身邊的盧九德,“你怎麼來了?”
孫傳庭馬上側身避開皇帝目光,一聲不吭的把盧九德讓出來。盧九德很光棍,啪的聲就跪在地上。
“奴婢該死。昨日韃子分兵四出,奴婢怕是奸計,不敢分兵應對。”
朱慈炅點點頭,還算聰明。人家就是要逼你分兵,要是真分了,估計驤雲衛要玩完,你人數不如人家,不分當然是對的。可你這個樣子是乾什麼?
“吳惟業呢?”
盧九德瞬間啞口,半天才支吾出聲。“死了。”
朱慈炅大驚,“你們接戰了?戰損如何?”
盧九德幾乎哭出聲。“陛下,沒有接戰。吳惟業是嚇死的。蒙古射雕手對我們射了一箭,還隔著老遠,可他——他就嚇得掉落馬下,死了。”
朱慈炅張著小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恭順侯世子啊,驤雲衛指揮使,你他媽祖上還是蒙古人。
居然嚇死?
老子一仗沒打,先折了一個大將,這到哪說理去?
在朱慈炅沒有看到的村口,木材已經架好,還有不知道從哪找的石炭堆積。
一具具大明百姓的屍體被層層堆疊,豆蔻少女壓在白發老者身上,總角稚童躺在精壯漢子懷中,最上層還有好幾條無主的殘肢斷臂。她們皆仰天望月,不瞑的望著天上殘月。
四周士兵集體沉默,拳頭緊握,眼圈泛紅。
皇驍衛指揮使方懋昌從親兵手上接過火把,一步一頓的上前,繞著木堆一一點然,一圈之後,手中火把奮力一擲,落在屍堆上。
黑白灰紅的火焰在他身後騰空,卷起刺鼻血腥和腐臭混雜,吹動將軍盔上的紅纓,爆著劈裡啪啦的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