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不好回答他的問題,但態度已經非常溫和了。
“你說士紳的土地還能耕種,為什麼平民就不能耕種了?難道這天災也能區分士紳平民?”
王嘉胤有些愕然,但想到小皇帝太小,還是開口解釋。
“士紳一般都有水井的,罪將曾聽說過兩個地主搶水井的故事。
一個是趙舉人老家,另一家有個宜君縣丞劉大人。劉縣丞家收了趙舉人家裡佃戶家的老井,雇人又挖深了不少,出大水了。
趙舉人家想把這老井收回來,弄死了佃戶,說是劉縣丞家強搶,但劉縣丞家也不是弱者,隔天就擺了五具屍體在趙舉人家門口。
兩家人還發生了械鬥,前後死了十七八人,最後縣裡調解,兩家共用,但死掉的卻全是陛下說的平民。
平民喝口水都難,哪裡還有水澆地?”
朱慈炅臉上如掛冰霜,小臉緊繃。
“朕看輿圖,陝西河流還是不少的,都枯竭了嗎?”
王嘉胤搖頭。
“小河枯了,大河沒有全枯,往往河中間還有點水窪可以供人解渴。罪將曾經有個兄弟為大夥取水,陷在河中,最後也沒有救上來。”
朱慈炅抬頭看向空中的太陽,日頭不烈,還有紅光,可以直視。
“邊軍朕去年就已經下令補發欠餉了,你們也活不下去了嗎?”
王嘉胤歎息了一聲。
“欠餉到的時候,弟兄們早已經拱我領頭離開衛所了。聽說衛所糧價也貴,隻夠自己勉強糊口而已,一家人也不過是吊著一條命。”
朱慈炅的思維跳躍得很大,又轉移話題發問。
“你手下聽你的嗎?你到南京來沒有人反對馬?他們怎麼想?”
王嘉胤的確感到了小皇帝的神奇,這確實不像個娃娃。
“大部分都聽的,當然也有人反對。我們打不過遼蠻,陛下如果能網開一麵,大多數人還是想為朝廷效力的。隻不過,大家都覺得當官的不可信,隻要放下武器,他們就要殺人。”
朱慈炅轉過身,目光看向自己剛剛完成移栽的菜園,雖然有水,但無論絲瓜苗還是辣椒苗都耷拉著嫩葉。
他幾乎沒有經曆過旱災,父祖輩的經驗更像是遙遠的幻夢。他隻知道這個民族麵對災害的應對似乎一直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但是很顯然,這個簡單的覺悟,大明朝沒有。
中央政府的支援又依賴於腐朽的政府機製,他讀到的史書將這個問題歸罪於親王和太監,他幾乎就信了。
可是如今,陝西皇族幾乎全部撤出,瑞王也沒有到漢中就藩,陝西除了邊軍,還有幾個太監?
朱慈炅緩緩踱步,常平倉、惠民倉在大明已經快淪為笑話。就連在南直,除了自己新建的軍儲,現在那些糧倉或多或少都是有問題的。
督政院在自己的刺激下,稍微動了一下,禦史們就又紛紛開始擺爛。親王參政,自己的確集權,把大明的監察權控製在手了。
可親王們根子上就沒多少參政意願,他們生來就是享福的,耀武揚威可以,但要做事,做多了皇帝覺得我有貳心怎麼辦?
什麼報災、應急、問責、賑濟,曹思誠都天天下棋了,禦史頭上有親王,有事自然是親王扛,爭權誰爭得過親王?
收藩歸京一時爽,但後勁太大讓朱慈炅現在有點眩暈。
陝西這一波,朱慈炅如果下定決心,其實還是可以解決了。孫承宗都說了,隻是陝北延安府、慶陽、平涼和山西的平陽部分地區災情比較嚴重,陝西其他地方和九邊都還好,過得下去。
隻要不讓流民聚集、亂跑,局勢還是能控製住的。
朱慈炅心知肚明孫承宗的方略——大明賑災的“祖傳手藝”。若活不下去?那便,不必活了。調集三省重兵,圖的不就是這個。
朱慈炅沒有聖母心,雖然殘酷,但的確是封建時代的正確解法。森林起火了,肯定要挖出隔離帶,避免更大的火災。
但是,蒼天啊,這僅僅隻是大災害的開始。
未來幾年,北方將普遍受災。如果陝西用這個方法短暫壓下去了,那麼朝廷在這個過程中失去的人心,必然點燃更大的烽火,天下皆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