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空殼子,”他語氣依舊平淡,卻仿佛卸去了一層無形的壁壘,“歸你了。”
王小小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中年男人已經重新戴上了眼鏡,淡淡笑著說,“省得你那雙眼睛,都快把我這桌子燒出個洞了。”
一種沉甸甸的、混合著極致敬佩和淡淡酸楚的情緒,取代了之前所有的恐懼和算計。
“熄燈,睡覺。”
王小小先把手電筒放到首長床,把過道全部清空。
王小小以為自己會失眠,結果腦袋沾枕頭沒多久,就在規律的搖晃中迷迷糊糊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王小小被一陣極其壓抑、卻依舊能聽出痛苦的悶哼聲驚醒。
她猛地睜開眼,屏息傾聽。
聲音來自對麵下鋪——那位首長的鋪位。
那是一種極力克製下的抽氣聲,夾雜著細微的、仿佛牙齒死死咬住什麼東西才能抑製住的呻吟。
王小小瞬間清醒了大半,直接跳下床,打開燈。
首長蜷縮在鋪位上,身體微微顫抖,一隻手死死地按在腿的位置,額頭上似乎布滿了冷汗,在微弱光線下反射出濕漉漉的光澤。
王小小上輩子是外科醫生,立馬明白,是幻肢痛。
她剛要動作的瞬間,對方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猛地轉過頭!
即使在劇烈的痛苦中,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鷹,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警惕和威懾,直直地“釘”向王小小的方向。
王小小嚇得瞬間停下腳步,心臟狂跳,一動不敢動。
對麵壓抑的痛哼聲也立刻消失了,隻剩下極力調整的、粗重而隱忍的呼吸聲。
仿佛剛才那脆弱的一幕隻是她的錯覺。
包廂裡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隻有火車輪軌摩擦的噪音。
王小小上輩子的醫生職責本能,如同最堅固的鎧甲,瞬間壓過了剛才被“釘”住的恐懼。
她沒有再貿然上前,而是迅速而清晰地低聲下令:
“小瑾,立刻去隔壁包廂,禮貌但堅決地告訴首長的隨行人員,我需要一麵能照全身的長鏡子,立刻,馬上!就說是首長需要的。”
賀瑾什麼也沒有問:“是!”立刻閃身而出。
王小小轉向鋪位上那具依舊緊繃、充滿戒備和痛苦的中年男人。
她立正,敬了一個極其標準的軍禮,聲音不大,卻清晰、穩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性:“報告首長!學員王小小,請求對您進行緊急醫療處置!疼痛可通過視覺反饋和神經調控緩解,請相信我!”現在還沒有幻肢痛這個醫學名。
她的語氣不是請求,更不是討好,而是一種基於絕對專業自信的告知。
中年男人的身體似乎凝滯了一瞬。
那銳利如鷹的目光依舊釘在她臉上,但其中的威懾和警惕,開始混雜進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探究。
劇烈的痛苦讓他的判斷力有所下降,但這個剛才還嚇得不敢動的小崽崽,突然像換了個人一樣,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充滿權威的口吻對他說話,內容還直接命中了他最核心的隱秘痛苦。
這巨大的反差和精準的判斷,形成了一種奇特的說服力。
他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出聲反對。
那粗重的、隱忍的呼吸聲,就是他此刻全部的答案。默許,在不反對的情況下,就是同意。
時間仿佛過得極慢。
幾秒鐘後,包廂門被輕輕拉開,賀瑾側身進來,身後跟著幾位麵色緊張、動作卻異常迅捷的年輕人。
其中一人手裡果然拿著一麵長方形的鏡框,鏡麵已經被迅速卸下,邊緣還用布條匆匆包裹了一下,顯然是隔壁臨時拆解製作的,效率高得驚人。
秘書快速看了一眼首長的狀態,眼中閃過一絲駭然,他不敢開口詢問,隻是沉默地看向王小小。
王小小接過鏡子,語氣快速而穩定:“謝謝。請在外麵等候,需要時我會叫您。”
秘書又看了一眼首長,見首長極其輕微地頷首,立刻退了出去,關上門,如同從未出現過。
王小小在中年男人的宰人的目光下,脫了他的長褲。
她將鏡子靠在對麵鋪位的牆壁上,調整好角度,確保首長能在鏡中看到那雙完整的腿。
她回到首長鋪位邊,單膝蹲下,保持著一個不具壓迫感卻又足夠靠近的距離。
“首長,請看鏡子。”她的聲音放緩了些,帶著一種引導性的力量,“看著您的腿,您完整的雙腿。它們都在那裡,完好無損。”
“現在,嘗試跟著我的指令做:深呼吸……吸氣……緩慢地……呼氣……”她用自己的呼吸聲作為示範,平穩而有力。
“將您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鏡中的影像上。告訴您的大腦:它看到了,腿是完整的,沒有疼痛,沒有缺失。神經接收的錯誤信號是假的,鏡子裡的影像才是真實的。”
她的語速平穩,帶著一種催眠般的節奏,既是說給首長聽,也是說給大腦聽。
“現在,嘗試在意念中,微微動一下您右腳的腳趾。”她巧妙地避開了“幻肢”這個詞。
奇跡般地,或許是被她強大的專業氣場引導,或許是視覺反饋療法真的起了作用,又或許是他強大的意誌力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聚焦的對抗點……
首長那死死按著殘肢的手,稍微鬆開了一些力道。他額頭的冷汗依舊,但顫抖的頻率似乎降低了半分。
他沉重的呼吸,開始嘗試著去匹配王小小給出的平穩節奏。
他的目光,從王小小臉上,艱難地移開,最終落在了對麵那麵鏡子中,自己完整的倒影上。
包廂內,隻剩下王小小平穩的引導聲、逐漸同步的呼吸聲,以及火車永恒向前的哐哧聲。
賀瑾屏息站在角落,看著眼前這超乎想象的一幕,看著那個仿佛在發光的姐姐,他眼中充滿了無限的震撼與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