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於落成了簾幕,稠密得像是要將這天地縫合。豆大的水珠砸在泥濘裡,濺起渾濁的、轉瞬即逝的水花,旋即又被更多的雨水吞沒。世界隻剩下一種聲音,一種冰冷、單調、無休無止的嗚咽,衝刷著一切,也試圖淹沒一切。
龍語默就倒在這片泥濘之中,像一截被狂風折斷的朽木。腰腹間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鐵鉤在裡麵翻攪、拉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幾乎要將他的意識從軀殼裡硬生生拽離。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澆打在他的臉上、身上,浸透單薄的衣衫,帶走的不僅是體溫,還有那點殘存的氣力。視線模糊了,遠處的樹影、近處的泥水都扭曲、晃動,像是隔著一層破碎的毛玻璃。世界在旋轉、在褪色,向著無邊的黑暗滑落。
“妹妹……”一個破碎的音節艱難地從他沾滿泥漿的唇齒間擠出,微弱得幾乎被滂沱的雨聲瞬間吞噬。那聲音裡浸透了無法言喻的痛苦和濃得化不開的不舍,像一根淬了毒的針,深深紮進他即將熄滅的靈魂深處。“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他反複呢喃著,仿佛這是支撐他不被黑暗完全吞噬的最後一道咒語。眼前似乎浮現出妹妹模糊的笑靨,旋即又被冰冷的雨水打散。絕望如這漫天雨水,冰冷徹骨,無孔不入。
幾秒鐘——也許是永恒——之後,另一種聲音穿透了雨幕的屏障。那是皮靴沉重地踩踏在濕滑泥地上的聲音,雜亂而急促,帶著金屬甲片碰撞的冰冷脆響,如同死神敲響的喪鐘,由遠及近,清晰地宣告著終結的來臨。
「彼はここにいる!」他在這裡!)一個粗糲的嗓音在雨聲中炸開,帶著獵犬發現獵物般的興奮。
人影憧憧,瞬間將他包圍。冰冷的刀鋒,在灰暗的雨幕下依舊泛著令人心悸的寒光,如同毒蛇的獠牙,鎖定了泥濘中這具殘破的軀體。雨水順著刀尖淌下,滴落在泥濘裡,無聲無息。
「もう逃げられない!」你逃不掉了!)另一個聲音響起,充滿了勝券在握的殘忍。
龍語默艱難地掀起沉重的眼皮,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那笑容裡沒有恐懼,隻有深入骨髓的嘲諷,像一把無形的冰錐,刺向那些包圍者。“你們以為……”他喘息著,每一次吐字都牽動著腰間的劇痛,“……你們贏了嗎?”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包圍的武士們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這垂死之人還能流露出如此神情。旋即,幾聲冷笑響起,充滿了不屑和鄙夷。
「お前はもう終わりだ!」你已經完了!)那聲音斬釘截鐵,如同宣判。
龍語默不再言語,隻是用那雙逐漸渙散卻依舊銳利的眸子,冷冷地掃視著他們。雨水順著他的額發流下,滑過蒼白的臉頰,滴落。他的大腦在劇痛的間隙裡,如同燒紅的烙鐵般飛速運轉,榨取著最後一絲清明。“必須……再拖一會兒……再拖一會兒……”這個念頭如同狂風中的殘燭,微弱卻固執地燃燒著。妹妹的身影在意識邊緣晃動,那是他唯一不能熄滅的火焰。
就在武士們不耐煩地準備上前了結這無謂的拖延時,龍語默的手猛地探向腰間那個早已被泥水浸透的破舊背包。他的手指在冰冷濕滑的布料下摸索,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決絕。
終於,他掏出了三枚東西——三枚即使在晦暗雨幕中也難掩其華美與鋒銳的龍形發簪!簪體烏沉,不知是何等金屬鍛造,其上盤踞的龍紋線條遒勁,鱗爪飛揚,龍睛處鑲嵌著細小的、在雨水中折射出幽光的暗色晶石。
簪尖細長,銳利得能輕易刺穿皮肉,此刻正吞吐著令人膽寒的鋒芒。他死死地將這三枚冰冷的信物攥在手心,尖銳的簪尖刺破了掌心,混合著雨水的鮮血緩緩滲出,沿著指縫蜿蜒流下,染紅了泥水,也染紅了他的意誌。
“父親……”龍語默閉上眼,喉頭滾動,發出一聲低沉得如同囈語般的呼喚,仿佛在祈求冥冥中的注視。“請……保佑我……”再睜開眼時,那裡麵所有的痛苦、軟弱、留戀,都被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所取代。那是一種孤狼瀕死前,也要咬斷敵人喉管的凶狠。
他掙紮著,試圖在泥濘中支起殘破的身體,將這三枚龍簪化為最後的獠牙。死亡的寒光已然逼近,武士們手中的刀鋒微微揚起,準備落下這最後的裁決。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叮鈴——
一聲清脆、空靈的鈴鐺聲,極其突兀地穿透了厚重雨幕的屏障,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顆石子,瞬間蕩開了所有的肅殺與絕望。
叮鈴——
又一聲。這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能安撫狂躁的靈魂,又像是某種古老儀式的開場。它無視距離,無視風雨,就這樣清晰地鑽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直抵心底。
武士們揚起的刀鋒頓住了,臉上的殘忍凝固成驚疑。他們紛紛循聲轉頭,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射向雨幕深處,試圖捕捉那鈴聲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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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語默也猛地抬起頭,渙散的瞳孔努力聚焦,望向那鈴聲飄來的方向。一股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暖流,如同絕境中的螢火,在他冰冷的心底悄然燃起。
雨簾被無形的力量撥開。
一個身影,從漫天席地的灰白雨幕中,緩緩踱出。
他身著一件寬大的黑色長袍,袍擺垂至腳踝,即使在如此狼狽的環境中,那衣料也顯出某種不凡的質感,雨水落在上麵,竟像是荷葉上的水珠般微微滾動,並未立刻浸透。長袍之上,用暗金色的絲線繡著繁複而華美的龍紋。
那龍紋並非死物,在雨水的浸潤下,竟隱隱流動著微弱的光暈,仿佛蟄伏的真龍隨時會破衣而出,翱翔九天。他的長發如墨,濕漉漉地垂至腰際,發間斜斜插著的,赫然也是三枚龍形發簪,樣式與龍語默手中的竟有七八分相似,隻是更顯古拙大氣。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間兩側的配飾:左側懸著一塊通體碧綠、溫潤無瑕的圓形翡翠令牌,令牌中心浮雕著一個古老的龍首紋章,在雨水中散發著幽幽碧光;右側則係著三枚小巧精致的銀色鈴鐺,隨著他沉穩的步伐,發出那穿透風雨的清音。
他的麵容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格外清晰。那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龐,線條冷峻如刀削斧鑿,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他的眼眸深邃,如同寒潭古井,此刻正帶著一絲淡漠的、仿佛俯瞰塵寰的威嚴,掃視著這片泥濘的殺戮場。那目光所及之處,連狂暴的雨絲似乎都凝滯了片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仿佛腳下踩著的並非泥濘,而是廟堂前的玉階。每一步落下,腰間的鈴鐺便輕響一聲,像是在為這肅殺的天地敲打著某種古老的節拍。他就這樣穿過彌漫的血腥氣和死亡的低語,徑直走到了倒在泥濘中的龍語默身邊。
居高臨下。
那深邃的目光落在龍語默身上,帶著審視的意味,最後定格在他那隻緊握著三枚龍簪、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且沾染了泥濘和鮮血的手上。
“你是龍家的人?”男子的聲音響起,低沉而平緩,如同古琴的餘韻,帶著一種浸透歲月的滄桑和不容置疑的威嚴。這聲音不大,卻奇異地蓋過了風雨,清晰地傳入龍語默耳中,也傳入每一個武士的耳中。
那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刺得龍語默殘存的意識一陣激靈。他努力地點頭,動作牽扯著傷處,讓他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雨水混合著汙泥從他臉上流下,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卻死死地回望著對方,裡麵翻湧著劇烈的痛苦、深不見底的不舍,還有一絲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是……”他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我是龍家的人……起碼……我的父親是……”這句話裡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有認祖歸宗的歸屬感,也有身世飄零的苦澀,更有祈求對方施以援手的卑微。
男子沉默著。雨點落在他烏黑的長發和肩頭,濺起細小的水花。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眸中,似乎有極其複雜的光芒一閃而逝,像是寒冰乍裂時透出的一縷幽光,難以捉摸。那目光似乎穿透了龍語默此刻的狼狽,看到了更深處的什麼東西。時間在雨聲中仿佛凝滯了幾息。
“很好。”最終,男子隻是低聲吐出兩個字。聲音依舊平淡,卻似乎蘊含著某種沉甸甸的認可。他不再看龍語默,緩緩轉過身,那寬大的黑色袍袖在雨中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他麵向那些持刀而立、驚疑不定的武士們。
“你們……”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帶著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狠狠刺向包圍圈。“敢動龍家的人?”那話語中的威嚴與蔑視,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武士們的心頭。
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和那令人心悸的氣勢,讓武士們再次集體一滯。隨即,幾聲帶著被冒犯的羞怒和強自鎮定的冷笑響起。
「龍家?何だそれ?」龍家?那是什麼?)一個看似頭目的武士嗤笑一聲,故意拔高音調,試圖驅散心頭的寒意,“聽都沒聽過!裝神弄鬼!”
「お前たちも一緒に死ね!」你們也一起去死吧!)另一個武士猙獰地咆哮著,仿佛要用聲音給自己壯膽,手中的太刀指向男子。
男子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那笑容裡沒有絲毫溫度,隻有赤裸裸的、仿佛看著螻蟻般的嘲諷。“不知死活的東西。”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像死神的低語在每個人耳邊回蕩。
話音未落,他那隻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手猛地向側後方一揮!
動作簡潔,卻帶著號令千軍的氣勢。
仿佛被這手勢撕裂了空間,他身後原本空茫的雨幕驟然扭曲、波動!緊接著,一個、兩個、十個……近百個同樣身著黑色長袍的身影,如同從水墨畫中暈染出來一般,悄無聲息地從滂沱大雨中浮現!他們如同沉默的黑色磐石,整齊地列隊於男子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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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黑袍,同樣的龍紋刺繡在雨水中泛著幽光,同樣的腰間懸掛著碧綠的翡翠令牌!唯一不同的是武器——他們手中緊握的,是造型古樸、刃口在雨中閃爍著致命寒芒的長劍!
近百雙冰冷無情的眼睛,穿透雨幕,鎖定了前方的武士群。一股無形的、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殺氣,如同實質的寒潮,瞬間席卷了整個泥濘的窪地,連狂暴的雨勢似乎都為之一頓!
“殺。”為首的男子薄唇輕啟,隻吐出一個字。冰冷、短促、毫無起伏,卻蘊含著摧毀一切的意誌。
如同沉睡的巨龍被驚醒,近百名龍家的高手動了!
沒有呐喊,沒有咆哮,隻有皮靴踏碎泥濘的沉悶聲響,以及長劍撕裂空氣的淒厲尖嘯!他們的動作迅捷如鬼魅,淩厲似雷霆,瞬間便如黑色的潮水般湧向驚愕的武士群!
戰鬥,在淒風冷雨中轟然爆發!
龍家的人甫一接觸,便展現出了令人膽寒的壓倒性實力。他們的動作簡潔高效,每一劍都精準地指向要害,帶著一種近乎藝術般的殺戮美感,卻又殘酷得令人心顫。
一名龍家高手身形如電,瞬間欺近一名持刀武士。那武士甚至來不及做出標準的格擋架勢,隻覺眼前一花,一道寒光已如鬼魅般刺到喉前!那劍光輕盈靈動,軌跡飄忽,仿佛雨中的飛燕掠水,帶著一種致命的美感!
龍劍?飛燕!)
武士亡魂皆冒,憑借本能狼狽地橫刀上撩,試圖格檔這索命一擊。然而,龍家高手手腕隻是極其微妙地一抖,那刺向咽喉的劍尖仿佛擁有了生命,在毫厘之間驟然下沉變向,化作一道自下而上的淒厲弧光!劍刃撕裂空氣,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銳響,直撩武士毫無防備的下顎!
龍劍?逆鱗!)
“噗嗤!”利刃入肉的悶響被雨聲掩蓋。武士隻覺得喉頭一涼,隨即是滾燙的液體噴湧而出!他驚恐地瞪大雙眼,徒勞地想捂住脖子,身體卻已失去所有力量,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重重地撲倒在冰冷的泥漿裡,鮮血瞬間染紅了一片。
不遠處,另一名龍家高手已被三名武士圍住。他身形微晃,手中長劍陡然化作一片朦朧的虛影!劍光閃爍不定,如同濃霧中遊走的鬼魅,又似暴雨天幕下破碎的光斑,讓人眼花繚亂,根本無法捕捉其真實的軌跡。雨水被劍光攪動,在他周身形成一片迷蒙的水霧劍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