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積水潭橋的石板,輪轂壓出沉悶的韻律,恰似遲暮的歎息。最後一縷殘陽,仿佛不甘沉淪的遊魂,奮力撕開鉛灰色雲層的罅隙,將那熔金般的輝光,潑灑在粼粼水波上,也透過雕花木窗欞,斜斜地刺入這移動的、奢華的囚籠。
車廂內,時光仿佛被昂貴的香料和絲絨凝固。空氣裡浮動著沉水香的清冽,以及一種更深的、名為“過往”的塵埃氣味。
描金的紫檀食盒被一雙保養得宜卻難掩歲月痕跡的手輕輕開啟,露出內裡溫潤的青玉盞。盞中盛著的,是半凝的、琥珀色的桂花藕粉羹,氤氳著甜暖的氣息——那是龍天兒時最愛的滋味。
“天兒,趁熱。”龍母的聲音,如同她腕間伽楠香珠相互輕叩,帶著一種被歲月磨礪過的圓潤與不易察覺的澀意。她將那青玉盞推向端坐對麵的青年。
鎏金小炭爐上,碧螺春在銀銚中微微翻滾,騰起的嫋嫋青煙,被夕陽染上一抹暖金,又緩緩暈開,將整個車廂洇染成一片朦朧的、春水般的碧色。光線在紫檀木的紋理、金絲的團龍刺繡、以及龍母發髻上那支累絲金鳳步搖間跳躍、流淌,構成一幅流動的、奢靡的舊夢圖景。
“天兒可還記得?”龍父的聲音響起,比龍母更顯蒼老,卻奇異地帶著一絲回光返照般的溫煦。他枯槁的手指無意識地撚動著拇指上那枚水頭極足的翡翠扳指,扳指在他指節間轉動,折射出幽綠的光。
他那雙閱儘滄桑、慣常深沉如古井的眼眸,此刻難得地漾起一絲漣漪,是追憶的微光。“你六歲那年,偷穿我的四爪團龍朝服,那袍子拖在地上比你人還長,你搖搖晃晃像個唱戲的武生,結果一個跟頭……”他乾澀的喉間溢出幾聲低沉的笑,目光投向車窗垂落的鮫綃紗簾。
簾外,暮色四合,沉沉壓向紫禁城的飛簷鬥拱,竟詭異地與記憶深處那方波光瀲灩的荷花池重疊起來。“栽進了荷花池裡,撲騰得像隻落湯的小雞崽。”
龍天捧著那溫熱的青玉盞,指尖感受著細膩瓷胎傳來的暖意。父親的話像一枚無形的石子,投入他心湖。他端盞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茶盞底部的“大內造版”暗款,清晰地硌著他的掌心,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來自舊日輝煌的烙印。
“記得。”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茶煙。“那日,是父親解下朝珠,權當釣線,把孩兒從淤泥裡‘釣’了上來。後來……”他頓了頓,目光掠過母親鬢角一絲不苟的銀發,“娘親把朝服上拆下來的東珠,都給了孩兒當彈珠玩。顆顆渾圓,滾在漢白玉地磚上,聲音清脆得很。”
龍母保養得宜的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神情。她戴著金鑲翡翠護甲的手指,輕輕在紫檀木嵌螺鈿的案幾上叩擊了一下,發出清脆的“篤”聲。那聲音很輕,卻震得盤中幾枚精巧如真荷的荷花酥微微一顫,幾片酥皮簌簌落下。
“可不是麼。”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如同金步搖垂下的流蘇,輕輕晃動,“先帝禦賜的東珠朝服,統共就穿過那麼幾回,就這麼……廢了。”她的話語尾音消散在茶香裡,目光卻並未看兒子,而是投向窗外迅速掠過的街景,仿佛在那些灰牆黛瓦間尋找著什麼。
忽而,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俯身掀開了身下那方織金牡丹的錦緞坐墊。墊下,一個不起眼的暗格顯露出來。她探手進去,取出一個物件——一隻布老虎,棉布早已洗得發白,多處磨損,針腳也歪歪扭扭,眼睛處的黑紐扣掉了一顆,用線草草縫著,顯得憨態可掬又有些可憐兮兮。
“這玩意兒倒還留著,”龍母的聲音忽然放得極輕,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嘲弄,指尖拂過布老虎斑駁褪色的絨毛,“當年某個小哭包,離了它,半宿半宿地鬨騰,非得攥在手心才肯合眼。”
檀香在青銅狻猊爐的獸口中靜靜燃燒,吐出安神的煙縷,卻無法完全驅散車廂內彌漫的、名為“逝去”的薄霧。龍父的目光掠過那布老虎,渾濁的眼底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隨即又湮滅。
他猛地指向窗外一處模糊的樹影:“看!那棵歪脖子老柳樹!天兒,你還認得不?你八歲那年,就在那兒放風箏!”老人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興奮,“糊了個怪模怪樣的玩意兒,說是金蟾!結果一陣邪風,線斷了,那‘金蟾’不偏不倚,一頭栽進了豫親王府出巡的儀仗隊裡,把王爺頭頂的朝冠都給纏歪了!哈哈哈……”
笑聲牽動了他肺腑間的舊傷,如同破舊的風箱般劇烈地咳嗽起來,震得他項上那串象征著無上權柄的朝珠嘩啦作響,沉重的珠子相互碰撞,發出沉悶而驚心的聲響。
“王爺,慢些,仔細身子。”龍母傾身,金鑲翡翠的護甲帶著涼意,輕輕拍撫丈夫佝僂的背脊。她腕間的伽楠香珠擦過他朝服上金線繡製的團龍補子,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妾身記得,那風箏還是天兒自己個兒糊的呢。”她一邊順著丈夫的氣,一邊柔聲續道,目光投向兒子,帶著一絲促狹,“畫得……嗯,頗有童趣。妾身當時瞧著,倒像是隻……三腳蟾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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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金蟾!《太平廣記》裡吐錢招財的那種!”龍天耳尖倏地泛紅,如同被夕陽點燃,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出聲,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執拗。那久遠的、屬於孩童的羞赧,竟在生死未卜的逃亡路上,不合時宜地悄然複蘇。
馬車恰在此時碾過一塊鬆動的青石板縫隙,車身猛地一顛。案幾上那杯碧螺春茶湯劇烈地晃蕩起來,澄澈的茶湯在青玉盞中蕩開一圈又一圈細密的漣漪,映著車內三人晃動的倒影。
顛簸中,龍父借著袖袍的遮掩,像是變戲法般,從他那寬大的、繡著海水江崖紋的袖籠裡,抖落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錦囊是褪色的舊紅綢縫製,邊緣已經磨損起毛,上麵繡的“平安”二字針腳也模糊了。他枯瘦的手指有些顫抖地解開係繩,露出裡麵裹著的東西——一柄小小的木梳,梳齒稀疏,其中兩三根竟是斷的,斷口處木茬參差,透著歲月的滄桑。
“上月收拾書房,在博古架最頂上的紫檀匣子夾層裡,竟翻出了這個老古董。”龍父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時光。他用指腹摩挲著那斷齒的木梳,眼神穿過嫋嫋茶煙,投向遙遠的過去。
“你總角之年,剛學會梳頭那會兒,也不知哪來的勁兒,非纏著要為父坐下,說要給阿瑪梳個‘威風凜凜’的發髻。為父拗不過你,結果……”他嘴角牽起一個苦澀又懷念的弧度,“生生被你扯下了半邊頭發,疼得為父齜牙咧嘴,你這小猢猻還舉著斷齒的梳子咯咯直樂。”
那柄小小的斷齒木梳,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記憶的閘門。龍天看著父親手中那不起眼的舊物,又看看母親膝頭那隻憨傻的布老虎,一股酸澀而溫熱的氣流猛地衝上鼻腔眼眶。他想起了父親捂著鬢角跳腳的樣子,想起了母親無奈又寵溺的笑罵……那些被深宮歲月、被家族重擔、被時代洪流擠壓得幾乎模糊的、屬於純粹童真的碎片,此刻竟無比鮮活地撞入腦海。
三人目光交彙,先是一愣,隨即不約而同地爆發出一陣笑聲。這笑聲不同於龍父方才的咳嗽,也不同於龍母慣常的矜持,更不同於龍天平日的沉穩。
它突兀地、放肆地、甚至有些歇斯底裡地在這疾馳的、危機四伏的車廂裡炸開,混合著咳嗽聲、喘息聲,帶著淚意,也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溫暖。它衝散了檀香的沉靜,震得車壁懸掛的鎏金香囊叮當作響。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背負著沉重姓氏與使命的王爺、福晉和世子,僅僅是父親、母親和他們那個曾經頑劣懵懂的兒子。這短暫的、不合時宜的溫情,像黑暗深淵裡驟然迸裂的火星,灼熱而脆弱。
笑聲漸歇,餘韻還在車廂裡微微震蕩。龍母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笑出的淚花,又像是變戲法般,從食盒底層捧出一個巴掌大的琺琅盒子。盒子是掐絲琺琅工藝,纏枝蓮紋精致繁複,在暮色漸濃的車廂裡,閃爍著幽微的光澤。她指尖靈巧地撥開小巧的金扣,盒蓋掀開,一股混合著玫瑰甜香與奇異木質的馥鬱氣息彌漫開來,瞬間壓過了檀香和茶煙。
“來,嘗嘗這個。”龍母的聲音帶著笑過後的微啞,將一枚小巧玲瓏、形似玫瑰花苞的點心遞到龍天麵前。那點心酥皮極薄,幾近透明,隱約透出內裡玫瑰餡料深紅的色澤,表麵還點綴著幾粒金絲蜜餞,在窗外透入的最後一線天光中,泛著誘人的、蜜蠟般的琥珀光暈。
“娘新製的玫瑰酥,”她看著兒子,眼神柔和得能滴出水來,“用的還是你幼時最愛的那個古法方子,拿上好的沉香木屑,細細熏蒸過三遍……就為了那股子特彆的木香,你小時候能捧著吃一碟子。”
龍天望著母親手中那枚玲瓏的玫瑰酥,心頭那點溫軟的餘燼尚未燃儘。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微溫酥脆的外皮。就在他低頭,準備咬破那層薄如蟬翼的酥殼,讓童年記憶裡最甜蜜的滋味在舌尖綻開的刹那——
“轟隆!”
一聲沉悶而劇烈的撞擊聲,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毫無征兆地從馬車底部傳來!整個車廂如同被巨錘砸中,猛地向上彈起,又狠狠砸落!劇烈的顛簸如同狂暴的浪濤,瞬間吞噬了一切溫情脈脈。
“哐當!”龍父手邊那枚價值連城的翡翠扳指,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脫手飛出,在紫檀案幾堅硬光滑的表麵劃出一道刺耳至極的銳響!那聲音尖利得如同厲鬼的指甲刮過琉璃,直刺耳膜!幾乎同時,車外傳來十八匹汗血寶馬受驚的、高亢入雲的齊聲嘶鳴!那嘶鳴聲裡充滿了動物麵對未知危險的恐懼與暴怒,撕裂了暮色最後的寧靜!
龍母臉上的溫柔笑意瞬間凍結,如同被冰霜覆蓋。她反應快得驚人,在顛簸未止的刹那,已“啪”地一聲合攏了描金食盒的蓋子,動作乾脆利落,帶著一種久經風浪的決絕。她發髻上那支累絲金鳳步搖的流蘇在劇烈的晃動中狂舞,金絲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道冰冷、淩厲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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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龍母的聲音穿透車廂壁,清冷、銳利,如同出鞘的寒刃,瞬間壓過了馬匹的嘶鳴和輪轂的噪響,“外頭何事驚駕?!”
“回稟福晉!”老管家福伯嘶啞緊繃的聲音從前轅傳來,帶著極力壓抑的驚恐和急促的喘息,“是後頭!後頭有……”
話音未落!
“嗚——嗡——!!”
一種低沉、狂暴、充滿機械力量的引擎轟鳴聲,如同蟄伏已久的凶獸被徹底驚醒,帶著撕裂空氣的咆哮,由遠及近,以一種蠻橫的姿態,狠狠刺破車廂內死寂的緊張!那聲音不是馬蹄的奔騰,不是車輪的滾動,而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屬於鋼鐵時代的暴力宣告!
龍天猛地撲向車窗!防彈玻璃這輛禦用馬車某些部分已悄然融入西洋的堅固技藝)上蒙著灰塵。他用力抹開一道縫隙,向後望去——
五道玄黑色的鋼鐵魅影,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巨獸,凶猛地撞碎了薄暮的帷幕!那是五輛線條硬朗、棱角分明的梅賽德斯裝甲車!通體漆成吞噬一切光線的玄黑,車頭巨大的散熱格柵如同怪獸猙獰的巨口,在暮色餘暉中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寒光!
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一輛裝甲車的車頭,都牢牢插著一麵迎風狂舞的旗幟!玄黑的底,繡著張牙舞爪、充滿邪異力量的青色巨龍!而巨龍盤繞的中央,赫然是一個刺目的、旋轉著的“卐”字符!那詭異的符號在夕陽最後的血色殘照裡,泛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仿佛浸透了鮮血的暗紅光澤!
龍父渾濁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一股冰冷的死氣瞬間攫住了他枯槁的身軀,隨即又被火山爆發般的暴怒點燃!“賊子敢爾!”一聲如同受傷雄獅般的怒吼從他胸腔深處迸發!枯瘦如鷹爪的手掌,帶著積攢了一生的威嚴與憤怒,裹挾著金線團龍補服的袖風,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拍向身旁車壁上一尊螭首造型的鎏金浮雕!
“哢嚓!”一聲清脆的機括彈響!
那看似裝飾的鎏金螭首應聲下陷!緊鄰的車壁如同舞台的帷幕般無聲地向兩側滑開!一個鑲嵌著繁複精密星圖、布滿了水晶刻度與鍍金操縱杆的操控台,赫然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十二時辰的星位以細小的夜明珠標示,中央太極陰陽魚的圖案幽幽旋轉,散發出神秘而危險的氣息!
“天兒!護住你娘!”龍父的吼聲嘶啞卻不容置疑,如同戰場上的號令!他枯瘦的十指如同鐵鉗,瞬間扣住了操控台中央那鍍金的、雕刻著盤龍紋的方向盤!寬大的朝服下擺因他迅猛的動作而獵獵狂舞,上麵用金線繡製的團龍圖案在疾速掠過的光影中,仿佛真的活了過來,張牙舞爪,欲破衣而出!
就在後方追擊的頭車引擎發出即將撲噬的咆哮,機槍手猙獰的麵孔在瞄準鏡後清晰可見的瞬間——
“嘎吱——!!!”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筋骨欲裂的金屬摩擦聲驟然響起!龐大的鎏金紫檀馬車,這架融合了東方極致的榫卯技藝與西方蒸汽朋克美學的龐然巨物,竟在疾馳中做出了一個超越物理極限的九十度直角側滑!十八匹汗血寶馬在某種精妙絕倫的駕馭術下強行扭轉身軀,鑲玉的輪轂邊緣與“瑞蚨祥”綢緞莊那曆經風雨的青磚外牆狠狠擦過!
“滋啦啦——!”刺目的火星如同煙火般迸濺四射!
追擊的頭車駕駛員顯然沒料到這笨重馬車能做出如此違背常理的舉動,猝不及防!高速衝刺的鋼鐵猛獸一頭撞上了瑞蚨祥門前晾曬的、層層疊疊的蘇杭綢緞!
漫天華美絕倫的綾羅綢緞——喜慶的正紅、富貴的明黃、典雅的寶藍、柔媚的妃色——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猛然掀起,化作無數麵巨大而妖異的血色旌旗,瞬間裹纏住了裝甲車的前擋風玻璃!視線被徹底遮蔽,引擎發出憋悶的怒吼,車身失控地打橫甩出!
“好機會!”龍母眼中精光一閃,快如閃電!她戴著金鑲翡翠護甲的食指,精準地按向操控台北鬥七星中“天樞”星位對應的一個微凸水晶按鈕!
“嗤——!”
馬車底部,一道隱蔽的暗格瞬間開啟!數百枚閃爍著景泰藍光澤的圓球狀物體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傾瀉而出,滾落在追擊車隊的必經之路上!這些景泰藍蒺藜,表麵是華麗的琺琅彩,內裡卻是江南製造局秘製的混合火藥與劇毒!追擊的第二輛裝甲車避讓不及,沉重的車輪狠狠碾了上去!
“轟!噗——!”
並非驚天動地的爆炸,而是沉悶的爆裂聲伴隨著詭異的靛青色煙霧猛然騰起!那煙霧帶著刺鼻的辛辣氣味,迅速彌漫開來!更致命的是,被碾碎的蒺藜內部,混合著白磷的毒粉沾染到滾燙的輪軸和刹車片上!
“呼啦!”幽藍色的火焰如同地獄的鬼爪,瞬間從輪軸縫隙中竄出!白磷遇空氣自燃,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貪婪地舔舐著鋼鐵!裝甲車內傳來德語的驚怒咆哮!
“坐穩了!抓牢!”龍父的吼聲在車廂震蕩中傳來,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他雙臂肌肉賁張,猛地向後拽動那數根由天山雪蠶絲與秘銀合金絞成的韁繩!動作幅度之大,幾乎將整個上半身的力量都壓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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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律律——!”十八匹價值連城的純白汗血寶馬,在韁繩傳來的巨力與某種更深層的刺激下它們華麗的銀質轡頭內,暗藏的哥羅芳微量注射器悄然啟動),發出痛苦與亢奮交織的長嘶!
這些通靈的神駒瞳孔瞬間充血,如同燃燒的瑪瑙!更驚人的一幕發生了:中央兩列駿馬突然向左右奮力分開!伴隨著一陣令人心悸的、如同巨獸骨骼錯位般的“哢嚓!轟隆!”巨響,馬車底盤中央的複雜齒輪組瘋狂咬合轉動!
整架龐大的鎏金馬車,竟如一條被驚醒的鋼鐵蜈蚣,在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聲中,不可思議地節節伸展、變形!原本並行的兩排車輪,瞬間化作了首尾相接的九對!每一對車輪都獲得了獨立的轉向能力!
鑲玉的輪轂在古老的青石板路麵上劃出妖異莫測、毫無規律的s型軌跡!車身在狹窄的街巷中詭異地扭動、漂移,每一次變向都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兩側的招牌、拴馬石,甚至是晾曬的竹竿!
“噠噠噠噠——!”後方反應過來的裝甲車,車頂的馬克沁機槍終於噴吐出致命的火舌!灼熱的彈鏈如同死神的鞭子,撕裂空氣,帶著尖銳的呼嘯,擦著馬車頂部那隻振翅欲飛的琺琅翔鳳裝飾掠過!將前方“全聚德”烤鴨樓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簷擊打得粉碎!晶瑩的碎片如同冰雹般嘩啦啦落下!
龍天在劇烈的顛簸和震耳欲聾的槍聲中,透過防彈玻璃上被子彈擦出的蛛網狀裂紋和清晰的彈孔,死死盯著後方緊咬不放的追兵。他看到了機槍手猙獰的麵孔,看到了裝甲車頭那飄揚的、繡著邪龍與“卐”字的玄色旗幟!
就在這時,一隻帶著熟悉沉香與體溫的布老虎,被塞進了他因緊張而握拳的手中。
“抱穩了,”母親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平靜得如同風暴眼,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力量,金鑲玉的護甲邊緣輕輕擦過他的手背,“就像你六歲那年夜裡害怕打雷時那樣抱著。”她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遞出布老虎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
她戴著護甲的手指靈巧地劃過座椅下方一個隱蔽的凹槽,伴隨著極其輕微的“哢噠”機括聲,座椅扶手的暗格無聲滑開,露出內裡寒光閃閃、已然上弦待發的十二支精鋼袖箭!箭簇幽藍,顯然淬了劇毒。
追擊者的引擎咆哮聲如同饑餓狼群的低吼,越來越近,帶著不死不休的瘋狂。一發炮彈撕裂空氣的尖嘯聲由遠及近,死亡的陰影驟然籠罩!
“天兒!”龍父猛地回頭,須發戟張,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光芒,那是困獸猶鬥,亦是王者最後的尊嚴!他枯瘦的手指閃電般旋動拇指上那枚水潤的翡翠扳指!扳指內側一個微小的凸起被按下!
“嗡——!”
操控台中央那緩緩旋轉的太極陰陽魚圖案,猛地加速旋轉起來,發出低沉的嗡鳴!整架正在瘋狂扭動奔馳的鎏金馬車內部,傳來更密集、更沉重、更令人心悸的齒輪咬合、杠杆傳動、蒸汽增壓的恐怖交響!金屬在極限壓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這架流淌著古老帝國的鎏金血脈、此刻又噴湧著蒸汽與硝煙的鋼鐵巨獸,仿佛一頭被徹底喚醒的洪荒凶物,在父親那混合著狂笑與怒吼的咆哮聲中——“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何為真正的周天星鬥步!!”——迎著那撕裂暮色的第一枚死亡炮彈,發出震耳欲聾的、不屈的嘶吼,義無反顧地衝向了黎明前最濃重、最絕望的黑暗深淵!
龍父的紫檀鎏金巨獸碾過東交民巷碎石嶙峋的小路,十八匹純白如雪的汗血寶馬四蹄翻飛,特製的銀蹄鐵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與堅硬的地麵撞擊,迸濺出詭異而炫目的藍紫色火花,如同踏碎了星辰。這耗費三十萬兩雪花官銀、傾儘內務府造辦處頂尖匠人心血的禦用座駕,此刻不再是彰顯威儀的象征,而是化作一頭在生死線上狂舞的鋼鐵凶獸。
它以不可思議的靈巧或者說瘋狂)完成九十度直角側滑,龐大的車身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蠻橫地切入人頭攢動、商鋪林立的煤市街!車尾那猙獰的青銅蟠龍撞角,如同巨獸的尾錘,橫掃而過!“嘩啦!”一聲巨響,將“同仁堂”藥鋪門外高高晾曬著的黃芪、當歸等名貴藥材,連同支撐的竹架一起掀飛!褐色的根莖、淡黃的切片漫天飛揚,如同下了一場苦澀的藥雨,濃烈的草木辛香瞬間彌漫了整條街道,引來一片驚呼與怒罵。
“天兒!扶穩九龍樽!”龍母的聲音在劇烈的顛簸中依舊保持著驚人的清晰度,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性。她左手的翡翠護甲如同鐵鑄,死死扣住車壁鎏金螭首浮雕的頸部,借以穩住身形。右手則快如閃電地拽開身下織錦軟墊的搭扣,露出下方又一個更深的暗格。
暗格內,並非柔軟的襯墊,而是一麵鑲嵌著無數細碎水晶、標示著精密十二時辰星圖的金屬操控麵板!幽藍的冷光從水晶刻度下透出,照亮了她凝重的側臉。後方,追擊者的六輛鋼鐵巨獸——最新款的戴姆勒裝甲車,v8引擎發出低沉而狂暴的咆哮,如同饑餓的猛獸在喉間滾動著威脅,距離已不足三百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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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厚重的裝甲板上,還殘留著從膠州灣遠洋輪渡上帶來的、帶著鐵鏽與鹹腥的海風氣息,此刻混合著煤市街的塵土與藥味,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
龍天膝頭攤開的那本孫文所著、寄托著嶄新希望的《建國方略》線裝書,在馬車狂野的疾馳中,紙頁被穿窗而入的疾風瘋狂撕扯、翻卷,發出嘩啦啦的哀鳴。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穿透防彈玻璃上新增的幾道蛛網裂紋,死死盯住後視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