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你爹在這車裡……藏了個機關……”她的聲音虛弱,斷斷續續,帶著濃重的喘息,卻異常清晰。她引著他冰涼的手,摸索著伸向儀表盤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凹陷處,用力按下!
“哢噠!”
一聲輕響,副駕駛座的真皮坐墊突然彈開,露出一個精巧的暗格。暗格深處,靜靜地躺著半塊翡翠雕刻的螭龍玉扣!玉質溫潤,龍形矯健,斷裂處茬口參差,顯然是另一半的信物。
“要……像護心鏡般……貼著……”龍母艱難地拿起那半塊玉扣,用儘最後的力氣,將它緊緊按在龍天的心口位置。冰冷的翡翠緊貼著肌膚,仿佛要將最後一點生機注入他年輕的心臟。
她染血的翡翠護甲在窗外透入的月光下,泛著一層釉質般幽冷而脆弱的光澤。她的指尖顫抖著,溫柔地掠過兒子額前被冷汗和血汙黏連的碎發,小心翼翼地將一縷被血染成暗紅的銀白色發絲,仔細地彆到他的耳後。
這個細微的動作,帶著一種穿越時光的溫柔,瞬間擊中了龍天。及笄那年,母親也是這樣,在菱花鏡前,用鑲嵌著珍珠的象牙梳篦,為他仔細梳理烏發,束上那頂象征成年的赤金發冠。鏡中的母親,眼角含笑,發髻高挽,簪著那支此刻正插在他母親後背的金步搖……
“轟——!!!”
車行那厚重的防爆鐵門,在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巨響中,如同紙糊般向內凹陷、撕裂!灼熱的氣浪裹挾著硝煙和致命的碎片,狂暴地湧入!同時,蒸汽管道斷裂處再次發出垂死般的劇烈爆裂聲,灼熱的白汽如同瘋狂的巨蟒,嘶吼著逼近!
時間,在這一刻被壓縮到了極限!
龍母眼中最後一絲溫柔瞬間被鋼鐵般的決絕取代!她猛地再次扯斷頸間那串僅存的、象征著家族傳承的翡翠朝珠儘管大部分已在之前的八卦陣中耗儘)!僅存的幾顆翠綠圓珠,叮叮當當地滾落在滿是油汙和灰塵的水泥地上,如同幾顆墜落的星辰,無規則地滾動著,竟隱隱指向兩個方位。
“坤位歸你……震位……歸我!”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離。話音未落,她已猛地轉身,用儘生命最後的力量,決絕地拉開了右邊那輛缺角螭吻福特車的車門,跌入駕駛座!
染血的旗袍下擺,在她轉身的瞬間揚起,露出了腰間纏繞的繃帶——那處被達姆彈破片撕裂的傷口,早已浸透了三層杭綢,暗紅的血色暈染開,如同凋零在雪地上的紅梅。
“母親!不要!那輛車的渦輪增壓器父親說過有隱患!他……”龍天目眥欲裂,撲過去死死攥住母親那輛車的車門把手,嘶吼聲帶著泣血的絕望。
龍母已經旋開了那鎏金打造的點火開關。引擎發出一聲沉悶的啟動轟鳴。她轉過頭,臉上竟浮現出一個極其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寬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被歲月摩挲得溫潤的古玉,眼角細密的紋路裡,沉澱著三十年風雨也無法磨滅的堅韌與溫柔。
“傻孩子……”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噪音,“你爹改裝的……真正的逃生艙……在你那輛車的座位下……”她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落在龍天臉上,帶著無儘的眷戀,“記得……七歲那年……你解不開那個九連環……是躲在這車底下……哭著睡著的嗎?”
車窗外,追兵沉重的皮靴,已經踏碎了車行入口處最後一塊完好的玻璃。碎裂的脆響,如同死亡倒計時的秒針,敲打在人心上。
龍母最後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後視鏡。鏡中,少年沾滿血汙的臉龐上,那幾縷刺眼的銀絲,與他烏黑的發絲淩亂地糾纏在一起。這黑白交織的景象,像極了當年龍父在繪製那台蒸汽機車核心動力圖紙時,用炭筆在宣紙上描繪的、象征強大磁場的、密集交錯的磁感線——神秘、強大,卻充滿了未知的撕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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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一聲耗儘生命的嘶喊,伴隨著右腳將油門狠狠踩到底的決絕!右邊那輛缺角螭吻的福特車,發出困獸般的咆哮,猛地撞碎了車行側麵巨大的、描繪著飛天仙女的彩繪玻璃窗!車身裹挾著漫天晶瑩的彩色玻璃碎片,如同一顆黑色的流星,決絕地衝入了外麵更加深沉的夜色!
幾乎是同時,車載留聲機竟自動開啟,古老的唱片旋轉,流淌出程派青衣那幽咽婉轉、如泣如訴的《鎖麟囊》唱腔:“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儘……”這淒美的旋律,瞬間被車窗外追兵射來的白磷彈那刺眼奪目的爆炸光芒和震耳欲聾的轟鳴徹底撕裂、吞噬!淒美的唱詞與毀滅的爆炸聲,在渾濁的珠江岸邊,交織成一首天地同悲的血色挽歌!
龍天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重重跌回屬於自己的那輛福特車的駕駛座。車廂內彌漫著濃重的機油味、皮革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仿佛來自遙遠記憶的檀香氣息。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的手無意識地滑過座椅縫隙,指尖卻意外地觸碰到了一個冰冷、圓潤、帶著童年記憶觸感的硬物。
他顫抖著將它掏了出來——一個紅漆斑駁的撥浪鼓!鼓柄光滑,鼓麵蒙皮陳舊,邊緣處,赫然殘留著幾個細小的、清晰的牙印!這是他百日宴上最心愛的玩物!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車行後牆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和磚石碎裂的巨響!他這輛車的引擎,在母親啟動自身車輛的同時,似乎也被某種聯動的機關喚醒,發出低沉的轟鳴。福特車如同蘇醒的獵豹,猛地撞破了車行厚重的後牆,衝入一條狹窄的背街!
在車身衝破阻礙、碎石紛飛的瞬間,龍天猛地回頭,透過破碎不堪的後窗玻璃望去——隻見母親駕駛的那輛黑色福特,如同一支射向地獄的利箭,正決絕地引領著身後如狼似虎的追兵車隊,朝著遠處那座斷裂的、如同巨獸殘骸般橫亙在江麵上的廢棄鐵橋疾馳而去!車尾那兩盞昏黃的光芒,在濃得化不開的江霧中,如同寒風中搖曳的、隨時會熄滅的殘燭,孤獨而悲壯地明滅著。
“轟——!!!!!”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要猛烈、都要耀眼的赤紅色火柱,在斷橋的方向衝天而起!瞬間將半邊夜空染成了煉獄般的、粘稠欲滴的血紅!熾烈的光芒甚至短暫地照亮了龍天所在的這條背街,將他慘白的臉映得如同鬼魅。
爆炸的轟鳴如同喪鐘,在龍天靈魂深處炸響。他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血液在口腔中彌漫,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蜷縮著身體,滾入英租界那散發著濃烈惡臭、汙穢不堪的排汙渠深處。黏稠冰冷的汙水瞬間包裹了他。
就在火光將夜空染成血色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見母親最後披在肩上的那件雪白的狐裘,在焚儘一切的烈焰中,如同無數隻被火焰灼傷的灰蝶,淒美地、無聲地綻放,然後瞬間化為灰燼。一枚翠綠欲滴、圓潤光滑的翡翠珠子,帶著灼熱的高溫,如同流星般劃過混亂的夜空,不偏不倚,精準地墜落入他因驚駭而微微張開的掌心!
珠子滾燙,幾乎灼傷他的皮膚。遠處,清晰地傳來追兵沉重的皮靴,毫不留情地碾過街麵散落的、不知是人還是建築殘骸的骨殖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哢嚓”脆響。這聲音,像一把冰冷的銼刀,狠狠銼磨著他瀕臨崩潰的神經。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久遠的雪夜。溫暖的炭火盆旁,父親握著他稚嫩的手,用炭筆在粗糙的草紙上推演著深奧的黎曼猜想,那些扭曲的符號如同神秘的天書。
窗外,母親披著厚厚的鬥篷,站在廊下,仰頭看著他放飛的風箏越飛越高,然後,她微笑著,拿起剪刀,輕輕剪斷了那根細細的風箏線……風箏瞬間被呼嘯的北風卷走,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那一刻的失落與此刻的絕望,跨越時空,在此刻完美地重疊。
暗渠儘頭,一道慘淡的月光從縫隙中漏下,像一道斜斜劃在黑暗幕布上的、冰冷的傷口。龍天顫抖著,將母親用生命送出的最後一枚翡翠珠子湊到嘴邊。他用牙齒,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狠勁,狠狠咬向那堅硬溫潤的翡翠!
“哢噠!”
一聲輕微的脆響,珠子應聲裂開一條細縫。裡麵,掉出半張折疊得極其精巧的、泛著特殊油光的紙張——那是中央銀行金庫的絕密結構圖紙!圖紙的背麵,一行娟秀靈動、卻力透紙背的簪花小楷,清晰地寫著他的生辰八字!
“嗬……嗬嗬……”龍天看著手中的圖紙和八字,先是低低地笑了起來,肩膀無聲地聳動。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在狹窄、惡臭的排汙渠裡撞出空洞而絕望的回響!笑聲驚起了渠壁腐肉間啃噬的綠頭蒼蠅,嗡嗡地亂飛亂撞。
原來如此!原來那些耗費心血、窮儘智力的精妙推演,那些試圖堪破天機、計算生死的繁複公式,在命運這雙翻雲覆雨手麵前,是如此的可笑而脆弱!它們終究抵不過……抵不過母親在他尚在繈褓之中,就溫柔地係在他手腕上,祈願他長命百歲的那根早已褪色磨損的、紅絲線編織的長命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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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濁的江麵上,飄來悠長而空洞的汽笛聲,如同巨獸垂死的哀鳴。這聲音,混雜著身後越來越近的、追兵狼犬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吠聲,如同附骨之蛆,緊緊纏繞著他。福特t型車引擎那曾經代表希望的聲音,此刻在江岸的廢墟間,隻剩下嘶啞、破碎、如同垂死掙紮般的喘息。
龍天的手指,死死地、仿佛要摳進鋼鐵裡一般,攥緊了麵前這輛傷痕累累的福特t型車冰冷的方向盤。皮革的紋理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真實感。
冰冷的月光,從被子彈和爆炸撕裂成蛛網般裂紋的車窗縫隙中漏進來,如同一把把無情的刻刀,將他淩亂的發絲切割、分裂成一縷縷黑白交錯、糾纏不清的殘局。
那景象,就像有人將一件宣德年間的稀世青花瓷狠狠砸碎,又將那些鋒利冰冷的、帶著冰裂紋的碎瓷片,一根根、一片片,生生地嵌進了他年輕的頭顱之中!
後視鏡早已布滿裂痕,映出的影像支離破碎。幾縷刺眼的銀絲,被未乾涸的血跡黏在他汗濕的脖頸上,其餘的烏發則如同被驚擾的鴉群羽毛,淩亂地、倔強地支棱著,發梢在月光下泛著一種雪融前的、死寂的冷光。
嗚咽的江風掠過破碎的車窗,那些黏在脖頸上的銀絲,如同被無形的手指撥動,細微地、神經質地顫動著,仿佛有人正用母親那支斷掉的金步搖尖刺,在他發間刻下無數道無解的血色方程。
“廢物…廢物!!”
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從龍天喉間迸出!他猛地舉起拳頭,帶著無儘的憤怒與自毀的衝動,狠狠砸向麵前的儀表盤!
“砰!”
黃銅鑄造的指針在濺開的血漬和灰塵中瘋狂震顫,發出瀕死的呻吟。碎裂成蛛網的擋風玻璃,扭曲地映出他此刻的麵容:左額角,一縷醒目的銀發斜斜垂落,帶著絕望的弧度;右鬢,則是濃墨般的烏黑摻雜著一縷的銀發。
這黑白參雜的頭發,在破碎的鏡麵中詭異地糾纏、扭曲,而更刺眼的是,他那年輕的、本不該有絲毫風霜痕跡的眼尾,竟凝結著數縷霜雪似的、細碎而冰冷的銀白絲線
——那是母親被彈片貫穿後背、血花在他眼前綻放的瞬間,他因極度的驚駭和那瞬間大腦超負荷的計算而僵在原地,一股無法言喻的寒意,從骨髓最深處瘋狂滲出、蔓延,瞬間凍結了他部分生機所留下的殘酷印記!
追擊者雪亮的車燈,如同地獄惡鬼的窺視,再次刺破濃稠的江霧,死死鎖定了他這輛破車。龍天想掛擋,想踩油門,想逃離這無邊的噩夢!
然而,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右手——這雙曾解開過費馬大定理密卷、在草稿紙上演算過星辰軌跡的手——此刻竟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連握住那冰冷的金屬換擋杆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變得如此艱難、如此無力!
幾顆翡翠算盤珠從後座散落的雜物中滾落,叮叮當當地滾到他的腳邊。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在那些光滑如鏡、翠色欲滴的珠麵上,清晰地倒映出無數個破碎的、扭曲的自己:
一縷銀發垂落在寫滿複雜方程、被淚水暈開的草稿紙堆裡;一簇刺眼的白發,則死死纏繞著半片母親旗袍上染血的、繡著纏枝蓮的絲綢碎片;更多的、黑白交錯的發絲,在記憶中爆炸氣浪的衝擊下狂亂飛舞,如同被命運之手狠狠撕碎、再也無法拚湊完整的太極陰陽圖!
一片金黃的銀杏葉,被江風裹挾著,穿過破碎的車窗,撲打在他的臉上。葉片打著旋兒,最終卡在了他額前那縷銀絲與黑發糾纏的縫隙裡。
龍天在光滑葉麵那清晰的脈絡倒影中,恍惚間看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個五歲的、稚氣未脫的自己,正怯生生地躲在祠堂那扇巨大的紫檀木屏風後麵,屏住呼吸,偷偷看著母親對鏡梳妝。
鏡中的母親,雲鬢如霧,側影溫柔。而此刻,那個躲在屏風後的男孩,正用一雙充滿驚恐和無助的大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盯著倒影中這個滿頭霜色、狼狽不堪的自己!
母親梳篦上那溫潤的犀角齒,曾無數次溫柔地撫過他幼時柔軟順滑的青絲。而如今,那青絲早已枯槁,化作了眼前這黑白交錯、如同枯藤般纏繞的絕望。有幾根倔強的銀絲,甚至勾住了車座縫隙間一枚冰冷的、黃澄澄的彈殼,在慘淡的月光下繃得筆直,如同即將斷裂的、承載著千鈞重負的弓弦!
“轟——!”
引擎蓋毫無征兆地轟然炸開!衝天而起的烈焰如同惡魔的舌頭,貪婪地舔舐著冰冷的夜空,將福特車殘破的車頭瞬間吞沒!灼熱到令人窒息的氣浪撲麵而來,燎焦了龍天的額發!
然而,在這毀滅性的熱浪中,龍天卻詭異地嗅到了一絲奇特的焦糊氣味。那並非頭發燃燒的味道。這氣味……如此熟悉!帶著一絲陳年的、溫暖的木質香氣,混合著金屬熔化的刺鼻……是父親書房!
是那盞被他失手打碎的鎏金琉璃燈!燈罩碎裂時,那無數道如同白發般蔓延、擴散的裂痕,在父親沉默的注視下,深深烙印在他童年的記憶裡。燈碎裂痕蔓延的瞬間,與此刻母親決然赴死的背影,在熊熊烈焰的扭曲光影中,詭異地重疊在一起,呈現出同樣驚心動魄的、黑白分明的絕望!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毫無感情地刺入他瀕臨崩潰的意識:)
“叮!智商+1,體質1,武力1,敏捷1,速度1.……壽命1。”
“叮!智商+1,體質+1,武力+1,敏捷+1,速度+1……壽命+1,精神1……”
……
“警告!您的人性值己下降40點,目前已不足50點,請……嗞…嗞…嗞…嗞……”
最後的提示音被一陣刺耳、紊亂、如同寒蟬垂死振翅般的電流雜音徹底吞噬、覆蓋,最終歸於一片死寂的虛無。這虛無,比任何爆炸聲都更令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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