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諾夫的擔架鋪著藍黃軍旗,安娜把德米特裡的樺樹皮琴碼放在他枕邊。
那上麵刻著《黑眼睛》的最後一個樂句,正對著他翕動的嘴唇——他的呼吸越來越弱,卻總往琴碼的方向偏,像要把那旋律吸進肺裡。
“他在哼歌。”醫療兵的聲音發顫,伊萬諾夫的肺葉被打穿,卻有微弱的氣流從喉嚨溢出,在空氣中凝成白色的音符。
安娜突然認出那調子——是祖父1943年在斯大林格勒寫的《凍土搖籃曲》,當年他在戰壕裡用炮彈殼記譜,謝爾蓋用刺刀幫他刻拍子,“說這曲子能讓凍僵的孩子睡著”。
安娜的指尖在琴弦上跳動起來。
當《凍土搖籃曲》的旋律響起,伊萬諾夫的手指開始在擔架上敲擊,呼吸漸漸和琴聲合上了拍。
木屋外,佩特羅夫正用烏克蘭的向日葵杆給俄軍傷員做拐杖,科瓦洛夫蹲在一旁削木頭,兩人哼的正是這曲子——科瓦洛夫說,他烏克蘭的外婆總在哄他時唱,“那時還沒邊界,隻有搖籃”。
洞外傳來冰層破裂的脆響。
去年暖冬融的凍土,今年又被嚴寒凍硬,形成危險的冰殼,像塊隨時會裂開的琴板。
中尉用刺刀劃著地圖:“俄軍明天從這進攻,以為我們還在觀測塔。”
他的手指頓在地圖上的“手風琴村莊”,突然笑了,“但他們不知道,那村子裡,俄羅斯的手風琴和烏克蘭的冬布拉,還掛在同一個牆上。”
地圖上的紅箭頭像道流血的傷口,直指那個村莊。
安娜突然想起祖父說的:“最好的防禦,是能鑽進敵人骨頭縫的旋律。”
她摸出琴盒夾層的羊皮紙,祖父畫的兩個交織音符在火光裡發亮——烏克蘭的三和音正纏著俄羅斯的七和弦,像她和德米特裡的手,剛才一起按住過發抖的琴弦。
半導體收音機突然傳出鋼琴聲,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在雜音裡掙紮,卻依然充滿力量。
“基輔音樂學院的秘密廣播。”中尉的眼睛亮了,“快板意味著轉移,慢板是等待。”
他突然掏出個口琴,遞給佩特羅夫:“會吹嗎?這曲子我父親教過,說‘柴可夫斯基是俄羅斯的,也是烏克蘭的——就像這旋律’。”
安娜突然把《第一鋼琴協奏曲》和《凍土搖籃曲》擰成一股旋律。
右手彈著俄羅斯的和弦,左手卻壓著烏克蘭的低音,兩個民族的河流在琴弦上交彙,撞出的火花落在雪地裡,融出小小的坑——佩特羅夫和烏軍醫療兵正蹲在坑裡烤土豆,土豆是俄羅斯的,鹽卻是烏克蘭的,兩人用同一把刺刀戳著土豆,燙得直甩手,卻笑得像孩子。
犬吠聲從密林深處傳來時,德米特裡突然從樹後鑽出來,懷裡抱著捆乾柴,肩上還掛著個布袋——裡麵是他從俄軍營地“借”的麵包和烏克蘭的甜菜罐頭。
“他們換崗了。”他把布袋往地上一放,目光先落在安娜手裡的琴上,見琴身沒再裂,才鬆了口氣,“我聽見琴聲了,在林子裡就跟著和。”
安娜看著他沾著雪的睫毛,突然把剛調好的琴遞過去:“你試試?祖父說‘會修琴的人,都能拉兩句’。”
德米特裡接過琴時,手指碰了碰她的指尖,像碰了下剛融的雪水,慌忙移開目光,卻在弦上拉出個顫音——是《友誼地久天長》的開頭,和安娜此刻心裡的調子,分毫不差。
裡維昂的半導體突然傳出炮火聲,他攥緊口琴:“俄軍明天總攻,可戰壕裡有一半人會拉《黑眼睛》。”
安娜指尖在琴弦上輕顫:“祖父說,最好的防線是鑽進骨頭縫的旋律。”
佩特羅夫突然拍腿:“用坦克履帶搭個演奏台,讓琴聲蓋過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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