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禧三年的風雪還在眉睫,胸腔裡未喊出的“殺賊”卻已化作喉間腥甜。
再睜眼時,掌心硌著的不是北固亭的磚石,而是演武場青磚上未化的柳絮——大金皇統十年,我十六歲這年的暮春。
“當啷”一聲,是長劍落地的脆響。
但這次我的手指沒有發抖,反而在袖中掐緊了前世刻骨銘心的日期:三日後金人便要血洗前街,李秀才的《滿江紅》墨跡未乾,卻該染他完顏虎臣的頸血。
“阿成,帶二十莊丁從側門繞後,堵死州府西巷。”
我反手扣住幕僚手腕,他驚惶的瞳孔裡映著我與記憶中重疊卻更冷冽的眼神,“去地窖取祖父私藏的神臂弓,箭矢浸過烏頭毒——去年臘月完顏虎臣在梁山泊屠村時,我親眼見他靴底沾著紅膠土。”
幕僚踉蹌著退下,我彎腰撿起長劍,劍穗掃過地麵時帶起三片柳葉。
前世此時我隻會握劍亂揮,如今卻記得祖父書房暗格裡藏著的《武經總要》殘頁,記得完顏虎臣左肩胛骨有狼首刺青,更記得三日後祖父會在知州案頭留下那紙名帖,讓我在祠堂跪到天明。
“稼軒。”祖父的聲音從月洞門傳來,青衫下擺沾著未及拂去的金粉——那是替金人抄錄稅冊時蹭的。
我轉身時故意讓劍穗掃過石燈籠,銅鈴響過三聲後,壓低聲音道:“今夜子時,州府後巷會有三輛載炭車,車轅刻著女真文‘火’字。”
祖父的瞳孔驟縮,這是前世他從未知曉的細節。
我逼近半步,袖中滑出半片殘破的宋室官印:“三年後太行山麓豎起杏黃旗時,您說真正的刀光劍影在朝堂。可如今李秀才的血還沒涼,完顏虎臣的佩刀還在飲漢人的血——”
更漏聲突然清晰。
我轉身走向角門,靴底碾碎一片欲落的杏花:“孫兒今夜要取的,不隻是完顏虎臣的左耳。他靴底的紅膠土下,埋著二十具宋軍骸骨,其中一人腰間係著嶽家軍的‘儘忠’腰牌——這仇,該讓金人知道,漢人記了十年。”
州府後院的燈籠剛換第二茬燭火,我帶著莊丁翻上飛簷時,正聽見完顏虎臣用女真語笑罵“南蠻賤種”。
前世李秀才的慘叫此刻化作我握劍的力道,腳尖點在瓦當的瞬間,袖中透甲錐已釘住他舉刀的手腕。
“完顏將軍認得這錐子嗎?”
我踏碎雕花窗槅落地,劍鋒比記憶中快三分,直接挑斷他腳筋,“去年臘月你在梁山泊割下老漁翁的舌頭,他兒子臨死前把這錐子塞進你副將的眼窩——可惜他沒活到看你跪地的樣子。”
二十支弩箭同時抵住金兵咽喉時,完顏虎臣正盯著我腰間祖父的玉佩。
我蹲下身,劍尖在他狼首刺青上劃出血線:“你以為州府密道能通到濟南糧倉?今夜子時,我祖父會‘不慎’讓金人稅冊掉進火盆,而你靴底的紅膠土,會讓金兀術以為你私通宋軍——”
割下左耳時我特意留了半片耳垂,前世他的屍身會在三日後被拋入護城河,如今卻要讓金兵抬著他回去報信:臉上刺著“賊”字,懷裡塞著偽造的宋軍密信,還有我用劍尖刻在他護心鏡上的八個大字——“胡馬南侵者,必斷其首”。
歸途路過李秀才家時,幼童的哭聲已止。
我從懷裡掏出前世沒來得及送出的《武經總要》,扉頁上提前三個月用血寫下“四月初七,金人劫糧”。
推開柴門,李秀才正抱著藥罐咳嗽,看見我腰間染血的劍穗,突然怔住。
“明日隨我去梁山泊。”我將書塞進他手中,指尖劃過他即將被砍斷的左臂,“那裡有處廢窯,藏著二十具宋軍骸骨。你替他們寫篇祭文,就用《滿江紅》的詞牌——這次,金人等不到燒你手稿的時候了。”
回到辛府時,祖父正在祠堂擦拭那方殘印。
我跪下時,發現他案頭擺著的不再是《東京夢華錄》,而是半幅繪著黃河渡口布防的輿圖——原來前世的隱忍,早在我重生的瞬間,就因這聲“祖父”而悄然改變。
“明日隨你去州府。”祖父忽然開口,聲音比記憶中多了絲顫抖,“知州要看城南賦稅賬冊,我會在‘損耗’一欄多填三千石糧食——你說的對,有些刀光,該讓金人先怕了。”
我抬頭望著祖父鬢角的白霜,突然想起前世他臨終前塞給我的玉佩,刻著“忍”字的背麵,此刻正貼著我因握劍而發燙的掌心。
窗外,五更的梆子聲傳來,而這一次,少年的劍上不再隻有柳絮,還凝著未乾的胡虜血,在將明未明的天光裡,映出比前世更鋒利的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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