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的馬蹄碾碎最後一瓣梅花時,沈硯之的血正沿著我為他縫補的《漱玉詞》稿頁滴落。
他藏在袖中的,不是明誠的棄城令牌,而是用殘硯刻的“易安”木牌——那是我們在江南小鎮,他日日磨墨時,偷偷在硯底刻的、我的名字。
“彆回頭……”他扯著我躲進蘆葦叢,指尖還在替我理亂被血染紅的鬢發,像極了明誠為我擦去裙角墨漬的溫柔。
可這次,他指尖的溫度在迅速冷卻,蘆葦葉割過他後背的傷口,露出下麵紋著的、我每一世寫的詞——原來他早就在輪回裡,把我的每句“尋尋覓覓”,都刻成了自己的骨。
“硯之,你竟……”淚水滴在他胸前,暈開的不僅是血跡,還有前世今生的重疊記憶。
他忽然從懷裡掏出個檀木匣,裡麵裝著我前世刻的絹帕、今生寫的殘頁,還有每一世為我收集的、散落的詞稿。
“清照,下一世……”他沒說完的話,被金兵的箭簇截斷在喉間,最後一口氣,嗬在我耳邊:“彆再信什麼賭書潑茶,那是騙才女的謊……”
我抱著逐漸冰冷的軀體,摸到他腰間掛著的殘硯,硯池裡凝著半滴未乾的血墨。
忽然想起初遇時他說的“漱玉”二字,原來那不是硯名,是他用三生三世的淚,為我築的、詞魂的巢。
硯底刻著新字:“第三世,終於讓你懂了。”
金兵的火把照亮蘆葦蕩,我看見他後背的紋身,是完整的《聲聲慢》,每個字都滲著血,像開在皮膚上的花。
那是他昨夜替我擋箭時,用自己的血,把我的詞,紋成了最後的盔甲。
“把詞稿交出來!”金兵的刀抵住我咽喉。
我摸著檀木匣,想起他說的“詞魂難滅”,忽然笑了——他們要的是金石,是青銅,卻不知,最珍貴的金石,是沈硯之刻在骨上的、我的詞。
於是將匣子塞進蘆葦叢,自己抱著殘硯迎向刀鋒:“要碎,便碎我一人。”
刀光落下前,我聽見蘆葦深處傳來墨香——那是他用最後力氣,在匣子裡放了包沉水香,與歸來堂的燭淚香,分毫不差。
原來他早算好,用香氣引我尋到詞稿,而自己,化作了護稿的魂。
醒來時在破廟,檀木匣好好躺在身邊,殘硯缺了一角,卻仍盛著他的血墨。
匣中多了片碎玉,刻著“硯之”二字,是從他腕間紅繩上掰下的。
我忽然明白,這一世的祭,不是他的死,是我的懂——懂他三生的癡,懂詞魂的重,懂這世間,總有人,願做拾碎玉的人,哪怕自己,也成了碎玉。
暮色裡,我摸著殘硯上的“漱玉”,忽然聽見風中有他的聲音:“清照,下一世,我還在詞裡等你。”
蘆葦蕩的水輕輕晃,像極了溪亭的夜,當年那個簪著白梅的少女,怎會想到,這一闕《聲聲慢》,竟讓她在碎玉堆裡,尋了三生,才尋到,那個真正懂她的、癡絕的魂。
尾聲·碎玉詞魂
多年後在山村整理詞稿,我在沈硯之的殘硯底,發現他刻的小字:“第一世,為你抄《漱玉詞》,不敢寄;第二世,為你拓《金石錄》,來不及;第三世,為你守詞魂,甘願死。”
最後一句是用血寫的:“縱使墨魂碎千劫,總有癡人拾碎玉。”
窗外下起細雪,像極了相國寺初遇時的那場雪。
我摸著硯池裡的“漱玉”,忽然明白——這世間最狠的虐,不是愛而不得,是你明明在輪回裡看透了所有溫柔的假象,卻仍會為某個人眼裡的半分真心,甘心跳進他用骨血為你鋪的、看似溫暖的墳。
硯台裡落著新雪,我提起筆,在《聲聲慢》末尾添上:“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息的不是這盞孤燈,是千年來,每個為詞魂癡狂的、不死的,我們。”
墨跡未乾,硯底的血字忽然泛出微光,像他當年在獄中,替我描金粉的手,穿過歲月而來。
原來,所有的碎玉劫,都是為了讓詞魂,在癡人的骨血裡,永生。
而我,終於懂得,這一輩子,最該拾的碎玉,不是趙明誠的金石,是沈硯之的,那句“值得”——哪怕要用三生來懂,哪怕,他早已化作了詞裡的,一聲歎息。
雪停了,遠處傳來山溪的流淌聲,像極了歸來堂前的硯池,永遠盛著未乾的墨,永遠等著,下一個,為詞魂癡狂的人,來拾,這人間,永不碎的,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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