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西的春來得格外遲,雁門關的杏花剛結出骨朵,契丹人的求和使臣便帶著毒酒踏入中軍帳。
我隔著屏風,看那使者袖口繡著的狼頭紋,與前世劃破趙匡胤肩甲的彎刀花紋分毫不差——原來有些仇恨,比刀劍更擅長偽裝。
“將軍可聽說過‘斷鈴’?”
使者掀開錦盒,九枚銀鈴在燭火下泛著幽藍,“我族巫祝說,中原戰神腕間的鈴若斷,十萬鐵騎便踏破長城。”
話音未落,趙匡胤的指尖已扣上劍柄,甲胄相撞聲驚飛了帳角棲息的寒鴉。
我望著他腰間那串被我用紅線補了又補的銀鈴,忽然想起昨夜替他更衣時,看見的新傷——在舊疤之上,又添了道月牙形的刀痕,像極了銀鈴裂開的紋路。
“京娘,替我磨墨。”
他的聲音忽然傳來,驚得我手中茶盞險些落地。
使者的目光掃過我腕間未及藏起的銀鈴,狼頭紋的袖口驟然繃緊。
墨在硯台裡旋出漩渦,我盯著他握筆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筆尖落下時,竟在盟約上暈開團血漬——是他藏在袖中的金針,紮破了指尖。
三日後,契丹使團在驛站暴斃。
我蹲在案前,看軍醫從銀鈴縫隙裡挑出的毒砂,幽藍的粉末混著銀鏽,像極了前世荒墳裡長在草根的磷火。
“他們想借斷鈴之名逼我自毀。”
趙匡胤擦著染毒的佩劍,劍鋒映出我蒼白的臉,“卻不知這鈴,早在遇見你時,便成了連閻王爺都收不走的魂。”
春寒料峭的夜裡,他忽然帶我登上烽火台。
月光給長城鍍了層霜,他解下銀鈴係在我頸間,鈴身的裂痕正對著我心口:“明日我要去趟契丹王庭,假意歸附,實則...”
“不行。”
我攥緊鈴穗,紅線勒進掌心,“你當我是破廟裡等你守夜的弱女子?前世你留書時,我在井裡泡了七日;今生你若再玩消失,我便帶著這鈴闖進王庭,讓契丹人看看,中原女子的魂,比他們的狼頭旗更硬。”
他轉身望著關外的草原,戰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京娘,有些路隻能一人走。”
指尖撫過我鬢角,那裡還留著替他擋箭時被弓弦掃出的血痕,“你可知,他們為何總盯著這串鈴?因它是我娘留下的,而我娘...”
喉間突然哽住,月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是契丹前左賢王的獨女。”
我怔住,終於明白為何他的銀鈴總帶著鬆煙與霜雪的混味,為何“匡國”玉佩上的刻痕,藏著契丹文的尾音。
前世在破廟,我曾想問他的身世,卻怕觸到他眼底的肅殺——原來最鋒利的刀,早藏在他骨血裡,比任何流言都更能割裂他的魂。
“所以你怕我被牽連?”
我摘下頸間銀鈴,將他的手按在我心口,“這裡裝著你的鈴響,你的血,你的半塊碎玉,便是契丹人剜了我的心,也要先問這串鈴答不答應。”
鈴身的裂痕硌著他掌心,像在刻下永不愈合的誓約,“若你一定要去,便帶我扮作巫祝侍女,我會契丹話,會配毒,更會在你倒下時,用這鈴骨拚成刀,剜下仇人的心臟。”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關外的風更涼,卻在低頭時,將我頸間銀鈴狠狠扯下。
鈴穗斷裂的聲音像極了前世荒墳裡,我聽見他馬蹄聲碎的那一刻:“趙京娘,你以為自己是戰神的妻?你隻是個該在繡房裡描花的女子!”
話落轉身,甲胄碰撞聲撞碎了滿烽火台的月光,獨留我握著斷裂的鈴穗,看他腰間的銀鈴在夜色裡,漸漸縮成粒寒星。
那夜我在軍醫帳裡,用銀鈴的碎骨磨成針,在絹帛上繡契丹狼頭。
阿青看著我染血的指尖,忽然說:“將軍總在夢裡喊‘彆跳井’,喊得整個營地都能聽見。”
針腳突然刺破狼眼,墨汁滲成團血霧,我想起前世投井前,他躲在城郊破廟,聽著我哭啞的嗓子,卻不敢現身——原來有些推開,比擁抱更疼。
三日後,他帶著二十親衛偽裝成商隊出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