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三年春。
白帝城的燭火果然晃得人睜不開眼。
我跪在龍榻前,望著父皇摳進我手腕的手指,比前世更用力,卻不再滾燙——他的掌心早已冰涼,像極了景耀六年成都城破時,玉璽上的積雪。
“阿鬥......”他的聲音像碎了的玉,“今後......便托付給丞相了......”
眼中映著諸葛亮的影子,卻終於在最後一刻,轉過來看我。
那目光裡有愧疚,有釋然,更有一絲不甘——原來前世他未說完的話,今生終於說出口:“莫怪丞相......他是蜀漢的柱石......”
我望著他逐漸渙散的瞳孔,忽然想起建安二十七年在閬中救下張飛的場景,想起去年他堅持要稱帝時,在太廟摔碎的玉爵。
玉玨在袖中發燙,與他枕邊的玉璧發出共鳴,裂痕處竟滲出絲絲金光——原來這對信物,終究要在白帝城裡,完成最後的契合。
“陛下!”諸葛亮的聲音帶著哽咽,卻在觸到父皇脈搏時,瞬間恢複鎮定。
他轉身向我行禮,玉笏撞擊地麵的聲音,像極了章武三年那道遺詔的開篇:“亮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殿外傳來大臣們的哭聲,張飛的號啕尤其刺耳,像極了閬中城頭的狼嚎。
我望著諸葛亮,看見他眼中有淚光,卻也有一絲如釋重負——他終於接過了托孤的重擔,卻不知,這重擔下的少年君主,早已不是前世那個隻會哭著抱遺表的阿鬥。
“相父,”我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殿中回蕩,“遺詔裡的‘政事無巨細,鹹決於亮’,能否改一字?”
諸葛亮怔住,手中的遺詔草稿微微發顫:“陛下想改......”“改‘決’為‘議’。”
我直視他的眼睛,“孤願與相父共議國是,而非坐視。”
殿中響起細微的抽氣聲。
李嚴的目光在我和諸葛亮之間逡巡,董允握緊了手中的《周禮》,張飛的哭聲突然止住。
諸葛亮凝視我良久,忽然輕笑,眼中泛起水光:“陛下長大了。”
他提筆蘸墨,在“決”字上畫了道橫線,“便依陛下。”
遺詔宣讀完畢時,白帝城的晨霧正漫過宮牆。
我望著諸葛亮腰間的金錯刀,忽然想起建安二十四年法正的遺策,想起閬中救下的張飛,想起這三年來在太子詹事府批過的每一道折子。
玉玨的裂痕終於愈合,卻在掌心留下一道永久的疤痕——像極了蜀漢版圖上,那道永遠無法彌合的荊州裂痕。
歸程的龍舟順江而下,張飛趴在船舷上吐得昏天黑地,卻仍不忘罵兩句東吳。
我站在甲板上,望著諸葛亮的青衫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像極了五丈原那夜,他最後一次望向北鬥七星的模樣。
“陛下可知,”他忽然開口,“亮昨夜夢見法孝直了。”
他望著東流的江水,“他說,陛下比他想象中更像劉邦——善用術,能容人,卻又不失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