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七年春。
閬中城的梅花還未謝儘,張飛的暴喝已隔著三條街巷傳來:“龜兒子!老子要的白毦甲,怎的還沒送到?”
我掀開馬車簾,看見轅門前跪著三個甲胄破損的士卒,背上的鞭痕滲出血來,在白雪上開出紅梅。
“叔父!”我疾步上前,繡著“山河一統”紋的披風掃過雪地。
張飛轉頭時,蛇矛“當啷”落地,絡腮胡上掛著的冰碴子簌簌而落:“阿鬥?你咋來了?”
他的聲音像破了口的銅鑼,卻在看見我身後的皇後家書時,紅了眼眶。
我望著這個前世在閬中被刺殺的猛將,此刻卻像個委屈的孩童,用袖口胡亂抹臉。
他的鎧甲上繡著的“張”字旗,邊角已磨得發白,腰間的酒葫蘆還掛著,卻比記憶中輕了許多——原來英雄的暴烈,不過是怕人看見心底的傷。
“皇後嫂嫂讓我帶話,”我遞出家書,觸到他掌心的老繭,“她說,叔父若再鞭打士卒,她便不給您繡新的蛇矛穗了。”
張飛的豹眼瞪得滾圓,卻在拆開家書看見張氏的字跡時,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你嫂嫂還記著當年的事......”
帳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我看著張飛遍體鱗傷的後背,那些新舊鞭痕交錯,像極了蜀漢地圖上的裂痕。
“二哥死得慘啊,”他忽然灌了口酒,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呂蒙那狗賊,竟用白衣渡江......”
“叔父,”我按住他發顫的手,“打士兵沒用,要打,便去打曹魏的兵。”
我取出諸葛亮給的密報,“範疆、張達的底細,相父已查清,他們與東吳暗通款曲。”
張飛的瞳孔驟縮,蛇矛在地上拖出火星:“老子早該砍了這兩個龜兒子!”
“且慢。”我攔住他,“若此刻動手,恐驚了東吳細作。”
我望著帳外的白毦兵,陳到的副將正暗中監視那兩個士卒,“相父已安排人替換他們的親衛,三日後,便是動手的時機。”
張飛盯著我,忽然咧嘴大笑,震得帳頂積雪掉落:“好小子!比你老子當年還機靈!”
他拍著我肩膀,疼得我差點摔倒,“難怪丞相說,你是蜀漢的福星。”
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騷動——範疆捧著酒壇進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我望著那壇酒,忽然想起前世張飛正是喝了這壇毒酒,才在睡夢中被刺殺。
玉玨在袖中發燙,我突然按住酒壇:“叔父,今日我陪您喝。”
張飛一怔,隨即大笑:“好!咱們爺倆痛飲一場!”
酒液入喉像火燒。
我看著範疆退下時緊握的刀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三巡過後,張飛已趴在案上鼾聲如雷,我向陳到的副將使了個眼色,隻見兩道黑影閃過,帳中頓時響起兵器相撞聲。
“拿下!”我拔劍出鞘,劍刃映出範疆驚恐的臉。
他手中的短刀“當啷”落地,上麵刻著東吳的水波紋——與前世刺進張飛胸膛的,正是同一把刀。
“殿下饒命!”張達跪地求饒,鼻涕眼淚混著雪水,“是呂蒙讓我們......”
我盯著這兩個細作,忽然想起景耀六年成都城破時,跪在我腳邊的那些降臣。
劍刃在火光下泛著冷光,卻在揮下的瞬間頓住——前世的我從未殺過人,此刻卻不得不舉起屠刀。
“斬了。”陳到的副將低聲說,“以絕後患。”
我閉上眼睛,聽見刀落的聲音,像極了長阪坡趙雲銀槍挑落曹軍甲胄的聲響。
再睜開時,帳中已換了親衛,張飛還在酣睡,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雪在黎明前停了。
我站在閬中城頭,望著嘉陵江滾滾東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