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卓府後巷的狗吠聲格外刺耳。
我抱著焦尾琴蹲在青磚牆下,聽著牆內父親與兄長的爭吵——他們在商量,該把我許配給臨邛哪家喪偶的富商。
前世的我,正是在這樣的夜裡,聽見司馬相如的琴聲,才決心私奔。
而這一世,琴聲沒有響起,我卻自己推開了後門。
雪地折射著月光,照得繡花鞋上的並蒂蓮格外慘白。
前世的腳印,今生的腳印,在青石板上重疊成詭異的圖案。
我知道,此刻司馬相如應該在他租住的破屋裡,等著我像飛蛾撲火般投入他的懷抱。
可當我轉過巷口時,卻看見那抹青衫身影,正立在巷尾的老槐樹下。
"你果然來了。"他的聲音裹著嗬出的白氣,綠綺琴橫在臂彎,琴弦上凝著冰晶,"我就知道,卓家不會容得下一個有主見的女兒。"
我停住腳步,看著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琴身——那是前世他安撫我時的習慣動作。
雪片落在他發間,像極了茂陵最後那夜,我為他梳理白發時的場景。
原來命運的齒輪,終究還是在轉動,哪怕我避開了琴聲,卻避不開被家族放逐的宿命。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我握緊焦尾琴,斷弦處的倒刺又紮破了掌心,"你算準了卓家要賣我,所以在這裡等著撿便宜?"
他忽然笑了,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寒鴉:"文君,你我本就是同一種人。你不甘被困在金絲籠裡,我不甘埋沒在窮巷陋室。我們的相遇,從來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說著,他上前一步,青衫上的墨香混著雪氣撲麵而來,"你看這雪地,我們的腳印交纏在一起,就像注定要一起走這寒夜。"
我望著雪地上兩串並行的腳印,忽然想起當壚賣酒時,他教我寫"文君酒肆"匾額的場景。
那時他的手覆在我手上,說"以後我們的名字,會傳遍天下"。
後來確實傳遍了,隻是彆人提起時,總說卓文君當壚賣酒,司馬相如吃軟飯。
他以為那是羞辱,卻不知,那是我這輩子最真實的時光。
"你想要的是天下,而我想要的,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後退一步,焦尾琴的斷弦掃過雪地,劃出一道血色般的痕跡,"可你給我的,是半闕缺了"億"字的休書,是長安城邸裡的冷落,是臨終前的一聲歎息。"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顯然聽見了隻有前世兩人才知道的秘密。
綠綺琴突然發出一聲清越的鳴響,像極了前世他在卓府外彈《鳳求凰》的第一聲。
雪片落在琴弦上,融化成水珠,順著他掌心的薄繭滴落——那是寫了無數阿諛奉承的賦,磨出的繭。
"你記得......"他的聲音發顫,忽然伸手抓住我手腕,掌心的溫度像極了成都破屋裡的暖爐,"你記得前世的事,對嗎?所以才會在宴席上拆穿我,才會拒絕我的琴弦,才會......"
我抬頭望著他,月光照亮他眼中翻湧的情緒。
原來他也記得?或者說,這一世的相遇,本就是命運對我們的再一次捉弄?
前世他算計我,今生我防備他,可此刻他眼中的掙紮,竟讓我想起初見時,那個在琴中藏著孤寂的才子。
"我記得你在茂陵咳血的樣子,記得你寫休書時顫抖的手,記得你臨終前說的謝謝。"
我任由他抓著我的手腕,焦尾琴重重跌在雪地上,斷弦發出最後的哀鳴,"可我更記得,當壚賣酒時,你為我暖手的樣子,記得你在破屋裡給我描眉的樣子,記得你說"文君,彆怕"時的聲音。"
他忽然鬆開手,綠綺琴"砰"地砸在雪地上,琴弦崩斷的聲音與焦尾琴的斷弦聲重合。
雪片落在他青衫上,像撒了一把鹽,醃漬著前世今生的傷口:"原來你什麼都知道。所以你現在,是要報仇嗎?看著我失去卓家的助力,看著我困死在這窮巷裡?"
我彎腰撿起焦尾琴,斷弦上的血珠已凍成冰晶:"我隻是想知道,這一世的司馬相如,是真的為琴心而來,還是為算計而來。"
說著,轉身走進更深的夜色,雪地在腳下發出細碎的呻吟,"如果你想清楚了,明日卯時,文君酒肆見。"
巷口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晃,照出他青衫上落滿的雪。
這一次,我沒有回頭,卻聽見身後傳來琴弦繃斷的聲音,還有一聲幾乎聽不清的歎息:"文君,你可知,我最怕的,就是你眼中不再有光。"
雪地映著月光,我摸著焦尾琴的斷弦,忽然發現,原來重生不是為了改寫命運,而是為了在同樣的劫數裡,看清自己的心——即便知道前路是火,我仍願為那片刻的溫暖,再跳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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