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司馬相如竟托人送來了新製的琴弦。
羊腸弦裹在蜀錦裡,邊角繡著半枝鳳羽,正是我前世最愛紋樣。
綠翹捧著匣子驚歎時,我正對著銅鏡描眉,筆尖突然在眼角劃出一道血痕——這是他慣用的攻心術,前世我便是從收下第一份禮物開始,一步步走進他設下的情網。
"退回去。"我盯著鏡中漸漸紅腫的眼角,忽然想起當壚賣酒時,他穿著犢鼻褌洗酒器的模樣。
那時我總以為他是為了我放下才子身段,後來才知道,他不過是算準了卓家不會讓千金小姐永遠拋頭露麵。
父親送來僮仆錢財的那日,他眼中閃過的不是愧疚,而是得償所願的精光。
綠翹捧著匣子出去時,我聽見前廳傳來父親的怒罵。
司馬相如竟敢親自登門,說要為我修複焦尾琴。
隔著雕花槅扇,我看見他青衫上落著晨霜,手中握著的,正是前世那把綠綺琴。
琴弦振動時,他忽然抬頭望來,目光穿過槅扇上的冰裂紋,直直撞進我眼底。
"卓小姐可是怪我唐突?"他的聲音混著琴音,比那日宴席上多了幾分誠懇,"那日聽小姐論琴,方知世上竟有能解我琴心之人。"
說著,指尖突然撥出一串急音,如鳳凰遇劫時的哀鳴,"十年遊曆,琴中藏著的抱負,竟無人能懂。"
我捏緊了帕子,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這曲調,分明是前世他在茂陵病中,瞞著我寫《封禪書》時,深夜獨自彈奏的旋律。
那時我以為他是為壯誌未酬而傷,如今才明白,他是在惋惜沒能在仕途上更進一步。
鳳凰求凰,從來不是求愛情,而是求借力。
"司馬先生錯了。"我推開槅扇,任冷風灌進繡裙,"琴心者,貴在純粹。若琴聲裡藏著算計,縱是繞梁三日,也不過是噪耳俗音。"
說著,將那匣新弦擲在他腳邊,蜀錦上的鳳羽紋在雪地裡格外刺眼,"先生若想借卓家之力,大可直說,不必在琴技上做文章。"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綠綺琴的琴弦"錚"地崩斷一根。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見慌亂——前世他永遠從容,哪怕寫休書時都帶著文人的高傲,此刻卻像被戳破心事的孩童。
雪片落在他青衫上,竟比當年在成都破屋時還要單薄。
父親的嗬斥聲從後堂傳來,我知道他怕得罪貴客。
司馬相如卻忽然笑了,彎腰撿起那匣蜀錦,指尖撫過繡線時,掌心的薄繭蹭得絲線沙沙作響:"小姐果然什麼都知道了。"
他抬頭時,眼中已無偽裝,隻剩孤注一擲的狠意,"可小姐彆忘了,你早已是退過婚的寡婦,除了我,還有誰會要你?"
這話像一把鈍刀,剖開前世最不堪的記憶。
當壚賣酒時眾人的指指點點,父親說"不分一錢"時的冷漠,還有長安城裡那些貴婦人背後的譏笑,忽然全湧到眼前。
我望著他青衫上的雪水,忽然發現,原來他和我一樣,都是被困在命運牢籠裡的人——他需要卓家的錢財鋪路,而我,前世竟以為那是愛情。
"所以你就篤定,我會跟你私奔?"
我忽然笑了,笑得淚水都落了下來,"司馬長卿,你可知道,當你在酒肆洗酒器時,我父親的暗衛就跟在你身後?你以為那些僮仆錢財,真是被我的堅持感動?不過是他怕我死在外麵,壞了卓家的名聲!"
雪片落在焦尾琴上,斷弦處結了冰晶。
司馬相如的臉色白得可怕,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袖中抽出一卷詩稿——正是前世那首"有美一人",隻是這一次,紙頁邊緣多了幾行密密麻麻的批注,全是如何接近卓家、如何激怒卓父的算計。
"你......"他的聲音發顫,忽然看見我指尖撫過詩稿上的墨跡,那些前世被我忽略的細節,此刻清晰如昨,"你究竟是誰?"
我望著他,忽然想起茂陵臨終時,他眼中的愧疚或許也是算計的一部分。
原來從始至終,隻有我一人困在情劫裡,而他,不過是借鳳求凰的戲碼,唱了一出求富貴的大戲。
"我是卓文君。"我轉身走進風雪,焦尾琴的斷弦在風中發出細碎的嗚咽,"那個被你用琴聲騙了一世的卓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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