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秋陽依舊斜斜地潑在朱漆屏風上,焦尾琴的絲弦卻在我掌心繃出了血痕。
十七歲這年的霜降,我跪在鏡前擦拭琴弦時,突然聽見簾外傳來那曲熟悉的《鳳求凰》。
指尖一顫,第七根弦"錚"地崩斷,在滿地金箔般的陽光裡,恍若前世那把綠綺琴摔碎在茂陵驛道的聲響。
"鳳兮鳳兮歸故鄉......"司馬相如的琴聲穿透湘妃竹簾,與記憶中長安城邸裡那紙缺了"億"字的休書重疊。
我望著鏡中自己蒼白的麵容——這張尚未被歲月侵蝕的臉,眼角還帶著未乾的淚痕,卻比前世臨終時更讓人心碎。
原來命運竟會讓我回到初遇的時刻,回到這個讓我賭上一生的秋宴。
指尖撫過斷弦的切口,刺痛清晰得可怕。
前世我在簾後立了三個時辰,直到司馬相如袖中露出"有美一人"的詩稿。
如今竹簾外的琴聲依舊清越如鳳凰初啼,卻讓我想起他後來握著年輕姬妾的手,在未央宮的宴席上彈《子虛賦》時,眼中再也沒有望向我的灼熱。
"小姐,老爺讓您去前堂見客。"
丫鬟綠翹的聲音驚醒了我。
鏡中倒影突然晃動,我看見自己指尖掐進掌心,血珠滲進焦尾琴的斷紋裡。
這一世,我還能聽見那琴聲裡的千萬句情話嗎?
還是說,早已知道那不過是才子撩撥佳人的手段?
湘妃竹簾外的喧嘩聲近了。
我聽見父親醉醺醺的笑聲,聽見賓客們交口稱讚司馬相如的琴技。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琴弦,直到那抹青衫身影穿過簾幕,長身玉立如當年模樣。
他抬頭望來的瞬間,我忽然想起茂陵最後那夜,他咳著血握住我的手說"文君,彆走",可此刻他眼中明明滅滅的光,分明還是初見時的狡黠與誌在必得。
"卓小姐琴技聞名蜀地,不知可否共奏一曲?"
他抬手作揖,袖中詩稿的邊角又露了出來。
這一次,我清楚地看見"婉如清揚"四字旁邊,墨跡未乾處還有半行小字:"得此女,可破卓氏財脈"。
指尖驟然收緊,斷弦的倒刺紮進指甲,疼得我幾乎落淚。
原來早在初見時,這曲《鳳求凰》便是算計生出的引子。
父親醉眼朦朧地推我上前,焦尾琴的斷弦還垂在膝頭。
司馬相如的目光落在琴弦上,閃過一絲意外。
我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前世在酒肆被人辱罵時還要淒冷:"司馬先生的琴,彈的是求凰,還是求財?"
琴聲戛然而止。
滿座賓客麵麵相覷,父親的酒杯"當啷"落地。
司馬相如的指尖在綠綺琴上頓了頓,抬眼時眼底已無灼熱,隻剩探究的冷意:"小姐何出此言?"
我撫過焦尾琴的斷弦,血珠滴在桐木琴身上,像極了前世他寫休書時潑翻的朱砂硯:"鳳凰求凰,當以生死相托。可先生的琴聲裡,藏的是臨邛首富的家財,還是長安貴人的青眼?"
話落時,斷弦突然迸出一聲清響,驚飛了窗外棲著的寒鴉。
父親的嗬斥聲混著賓客的竊語湧來,我卻隻盯著司馬相如驟然收緊的指節。
他終究是聰明人,立刻明白我並非前世那個會為琴聲心動的閨中少女。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我掌心的斷弦,不僅割破了初見的虛妄,更剖開了前世三十年愛恨交織的傷疤。
暮色漫進簾幕時,宴席已散。
我抱著焦尾琴站在屏風後,聽著父親送司馬相如到二門的腳步聲。
忽然,那抹青衫身影頓住,隔著重重簾幕,我聽見他低低的歎息,像極了前世在成都破屋裡,他抱著我哄勸時的語調:"文君,你比我想象中更聰明。"
指尖的血珠滴在青磚上,洇出小小的紅點。
這一世,我終究還是遇見了他。
隻是這一次,當琴弦再度響起時,我再也不會相信,那是鳳凰求凰的絕響,而不是獵人設下的誘捕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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