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月光依然碎成銀鱗時,我攥著半塊焦餅驚醒在斷牆後。
掌心沒有血痂,齒痕清晰的焦餅還帶著體溫——這是我第三次從野狗口中奪食的夜晚,比記憶中早了三日。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觸感卻柔軟得可怕,像初生嬰兒的肌膚。
遠處傳來的腳步聲不再沉穩如編鐘,而是雜亂的新兵步伐,我渾身血液驟然凝固:是項家軍初入彭城的第七日,比相遇時刻早了整整半個月。
"阿姊?"身後傳來幼童的抽泣,我轉頭看見縮在灶台後的女孩,分明是三年前被秦軍砍斷左臂的小荔。
她完好無損的左手攥著半片玉蟬——那是我昨夜才從母親屍身頸間扯下的信物,此刻正泛著溫潤的熒光。
指尖撫過玉蟬裂痕,突然想起前世項羽掌心的血與我的混在一起時,這枚玉蟬碎成了齏粉。
"跟緊我。"將焦餅掰碎塞進女孩掌心,我摸到自己腰間鼓鼓的香囊——裡麵裝著曬乾的艾草,是今早從野桃樹下采的。
記憶中這個時辰,項羽正帶著親兵巡視城西廢墟,他護心鏡上的夔龍紋會在火光裡浮沉。
抓起斷牆上的破麻布裹住小荔,碎石路的拐角處忽然揚起煙塵,烏騅馬的嘶鳴像一把鏽刀剜進心口。
"此處有婦人氣息。"熟悉的彭城方言尾音響起時,我正將小荔推進坍塌的灶台暗格。
腰間玉蟬突然發燙,抬眼便撞進那雙琥珀色的瞳孔——比記憶中更明亮,沒有垓下之戰時的血絲,也沒有鴻門宴上的醉意。
他黑氅下的中衣還未熏過艾草,鎧甲縫隙間露出的皮膚泛著健康的小麥色,右肩那道十七歲的箭傷還未猙獰如蛇。
"將軍!"我撲過去時膝蓋磕在碎石上,比前世更早觸到他護心鏡的冰涼。
親兵的劍鞘在月光下劃出冷光,他卻抬手止住所有人動作,指尖幾乎是顫抖著撫過我額角:"你......"
未說完的話被夜風扯碎,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鐵鏽味——是新鑄的劍,還未飲過秦軍血。
"妾知劉邦必反。"話一出口便咬破舌尖,血腥味混著艾草香在喉間蔓延。
他琥珀色的眼驟然收縮,我看見自己倒映在他瞳孔裡,滿臉塵灰卻淚痕清晰。
護心鏡的夔龍紋硌著掌心,我將玉蟬塞進他手心:"這是項氏義軍信物,三日前妾在井台後聽見......"
"住口!"他突然攥緊我手腕,力量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烏騅馬不安地刨地,我看見他喉結滾動,像在咽下什麼滾燙的東西:"劉邦與我約為兄弟,你怎敢......"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我的指尖已經觸到他腰間未佩的玄鳥玉佩——前世此刻,那枚玉佩還在吳中老宅的檀木盒裡。
"將軍可記得伍子胥過昭關?"
我仰頭望他,月光正在他發間凝霜。
他腰間空落落的,沒有繡著九旒紋的披風,也沒有我縫的艾草香囊。
小荔在灶台後發出細微響動,他猛地推開我,劍刃已經出鞘三寸。
"求將軍留這孩子性命!"我撲到灶台前,後背抵著冰涼的磚石。
他劍尖懸在我眉心三寸,我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竟與前世初見時一樣轟鳴。
琥珀色的眼在火光裡明暗不定,忽然有溫熱的液體滴在我手背——是他的汗,比記憶中更燙。
"帶回去。"他甩袖時黑氅掃過我臉頰,聲音悶得像塞了團亂麻。
親兵將小荔抱上馬時,我看見他攥著玉蟬的指節泛白,護心鏡上的夔龍紋正在抖。
烏騅馬踏碎月光的瞬間,他忽然俯身將我撈上馬背,鎧甲下的體溫透過布料傳來,帶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灼燙。
"怕嗎?"他的聲音混著馬蹄,與前世一模一樣。
我摸到他腰間空蕩的玉佩掛繩,想起今生還未編好的紅繩。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是子時三刻,比前世相遇早了兩個時辰。
懷裡的艾草香囊蹭著他鎧甲,我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怕的不是刀槍,是將軍不信我。"
他猛地勒住韁繩,烏騅馬人立而起。
我被甩得撞進他懷裡,嗅到他中衣上若有若無的檀香——是虞姬閣的沉水香,前世我嫁他時才用過。
琥珀色的眼在月下泛著金芒,他忽然低頭,鼻尖幾乎觸到我額頭:"明日帶你來見亞父。"
夜風卷起黑氅,我看見他耳後新生的絨毛,忽然想哭。
原來重生不是重來,是眼睜睜看著齒輪轉動,卻隻能用血肉之軀去堵。
玉蟬在他掌心反光,裂痕像極了後來垓下的月光。
小荔在親兵懷裡睡得安穩,她不知道,自己完好的左臂終將被漢軍砍斷,而我此刻攥著的,是最後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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