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入洛陽城時,暮色如阿桃的嫁衣般猩紅。
石崇的手搭在我膝頭,指腹碾過我腕骨,這動作與前世為我描眉時無異,可如今我隻覺得他掌心的繭子磨著皮膚,像砂紙擦過傷口。
他襟口的珍珠扣是雙角山形狀,用次品東珠串成,每道紋路都對應著礦圖上的暗河——那礦圖上的每道線,都是雙角山女人的血淚。
“綠珠瞧什麼?”他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朱雀街的鎏金酒肆。
幌子翻卷如火焰,讓我想起金穀園的大火,也想起阿桃被扔進柴房時,那些跳動的火苗。
“待你看過真正的繁華,便不會念著山裡的破竹笛了。”
他的話裡帶著施舍的意味,仿佛雙角山的雲霧,比不上洛陽的一盞琉璃燈。
指尖勾住他袖口的交趾地圖,我發現老槐樹位置的叉更猙獰了,像極了阿桃棺木上的釘。
馬車拐入金穀園角門時,他對陳三低語:“讓張修明日去見交趾商隊,就說獵戶頭領染了時疫。”
張修的名字讓我心顫,想起他媳婦上次見我時,咳出的血滴在槐花上,像極了此刻石崇襟口的朱砂印。
金穀園的月光冷得刺骨,阿娘摸著雕花床的流蘇,眼中閃過一絲惶恐——這讓我想起她第一次進王大人府時的模樣。
我盯著西廂房窗紙,看見陳三的跟班畫了三道橫線,那是石崇商隊的探礦標記,與前世埋在老槐樹的毒藥罐數目相同,而每個毒藥罐,都對應著一個消失的雙角山女人。
“阿爹呢?”我攥住阿娘的手,觸到她指尖的靛藍粉末——那是礦圖防蛀藥,也是她年輕時繡嫁衣的染料。
她往我掌心塞了片艾草,指尖畫圈:“樹洞已空。”
我這才注意到阿爹站在廊柱後,袖口沾著朱砂土,與石崇書房的一模一樣,讓我想起他曾用這種土給阿桃修墳。
石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
他指尖掠過我發間的木簪,那是阿爹用雙角山槐木刻的,簪頭雕著半片槐樹葉,能卡住老槐樹樹洞的暗扣。
書房裡的羊皮地圖上,雙角山主峰的紅圈比前世更大,旁邊寫著“箭簇所指處,老獵戶聚居”,箭頭畫得極粗,像一支射向心窩的箭。
“明日帶你見幾位門客,都是懂音律的妙人。”
他走向博古架時,玉墜在青瓷瓶間晃出碎影,讓我想起阿桃的珍珠簪摔碎時的模樣。
書架第三層的鹿頭轉向東方,暗格打開,露出半卷染著朱砂的絹帛——那是阿爹的筆跡,礦圖上的雙角輪廓,與石崇袖口的繡紋重合,像一對鎖和鑰匙,要將雙角山的秘密永遠封存。
“大人在雙角山還有舊識?”我湊近案幾,指尖劃過“老槐樹礦脈”的標記,木簪刮過朱砂,露出底下的小字:“李寡婦藏珠處”。
那是前街李嫂子,因藏了顆珍珠給女兒做嫁妝,被官府打斷了手。
石崇忽然握住我手腕,將我按在書架上,青瓷瓶的鹿頭對著我的眉心,像極了縣吏的水火棍。
“聽說你阿爹能憑月光辨礦脈?”他身上沉水香混著鐵鏽味,是血浸過的沉香,讓我想起阿桃咽氣時,屋子裡彌漫的藥香。
他拇指碾過我腕間脈搏,與前世掐住我喉嚨時力度相同:“荊州李大人說,交趾獵戶會把礦圖藏在樹洞?”
喉間泛起腥甜,我仰頭看見他玉墜裂痕裡卡著半片靛藍碎布——那是阿爹獵戶服的布料。
原來他們早已割開樹洞,偷走礦圖,卻留著三斛明珠做誘餌,等我上鉤,像釣一條傻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