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六年。
長安城的桂花香裹著藥味鑽進鼻孔,我躺在病榻上,望著窗外殘月在琉璃瓦上碎成銀箔。
案頭的金錯刀刀柄纏著褪色紅綾,裡麵縫著半片指甲——那是阿柔在黑水河之戰前塞給我的,說"匈奴巫女的祝福能避箭鏃"。
此刻紅綾被冷汗浸透,散發著艾草與鐵鏽混合的氣息,像極了她最後一次抱我時的味道。
"將軍,該喝藥了。"侍女小玉的聲音帶著顫音,碗底沉著的金盞花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
我搖頭,目光落在牆上的祁連山絹畫上,雪線旁的兩個小人影被燭煙熏得模糊,卻仍能辨出一個執弓,一個簪花。
絹畫下方的狼頭信物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斷口處的朱砂印記偶爾會滲出淡紅,像阿柔未乾的血淚。
三更梆子響過,帳外忽然傳來甲胄輕響。
我強撐著坐起,看見舅舅衛青掀簾而入,腰間玉佩相撞發出清越的音。
他鬢角新添了白發,手裡握著束乾艾草,葉脈間夾著幾粒金盞花種:"河西送來的,說是今年開得格外盛。"
我望著艾草,喉間湧上腥甜。
三年前阿柔用艾草水擦甲胄避毒的場景突然清晰如昨,她指尖的薄繭劃過我手背時,曾輕聲說:"漢人用艾草安胎,匈奴人拿它當護身符,其實都是圖個心安。"
此刻艾草的辛香混著我口中的鐵鏽味,竟成了催吐劑,我彆過臉,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她的墓……可安好?"
衛青的手頓了頓,艾草落在我枕邊:"在祁連山北麓,背靠著金盞花田。墓碑上刻著"漢家女子阿柔之墓",沒有姓氏。"
他忽然壓低聲音,"陛下近日屢屢問及河西巫蠱之事,江充那班人……"
話音未落,帳外傳來謁者通報:"陛下遣黃門侍郎江充探病。"
衛青與我對視一眼,他腰間的玉具劍發出輕鳴,像匹警覺的戰馬。
江充進來時帶著股冷香,混合著椒牆與龜甲的味道。
他目光掃過我枕邊的艾草、牆上的絹畫,最後落在狼頭信物上,嘴角揚起一抹笑:"霍將軍貴體違和,陛下憂心不已,特命臣來問問……這匈奴巫女的信物,可曾用於巫蠱?"
我攥緊床單,指甲掐進掌心舊疤。
阿柔的銀戒還套在無名指上,內側的"俟我歸"三字硌著皮膚,像她最後的低語。
"江大人說笑了,"我扯動嘴角,血腥味在舌尖蔓延,"這不過是戰場上繳獲的尋常物件,何來巫蠱之說?"
江充湊近,指尖幾乎要觸到狼頭信物:"可臣聽聞,匈奴巫女善用血脈詛咒,雙生巫女更是能以血通魂……"
"夠了!"衛青拍案而起,案上的藥碗震得飛濺,"去病為陛下征戰十年,渾身是傷,何需用旁門左道?"
他袖口露出的舊疤橫過手背,那是漠南之戰替我擋下的匈奴彎刀。
江充冷笑一聲,甩袖而去。
帳內重新陷入寂靜,我望著舅舅氣得發抖的背影,忽然想起阿柔日記裡的話:"漢人天子最怕武將與巫蠱勾連,哪怕是自己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