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間的勒痕還在灼燒,鼻腔裡龍涎香的氣息卻突然淡了。
我猛地睜開眼,指尖觸到的不是馬嵬坡的黃土,而是太真觀冰涼的青磚。
銀杏葉撲簌簌落在道袍上,抬頭看見觀主正拿著掃帚站在月洞門前,晨光穿過她鬢角的白發,像極了高力士遞來白綾時那道刺目的光。
“醒了?”觀主的聲音比記憶中溫和許多,“昨夜雷雨交加,你在銀杏樹下昏了過去。”
我顫抖著摸向腰間,荔枝香囊還在,繡著平安符的絲線尚未褪色。
掌心的金鑲玉牡丹簪硌得生疼——這是開元二十八年冬至,我隨壽王初入華清宮時,叔父偷偷塞給我的陪嫁。
原來,重生竟讓我回到了一切災禍的起點:那個在溫泉宮初見三郎的清晨。
飛霞殿的霧氣還未散,廊壁上的《霓裳羽衣圖》正滴著水。
我攥緊袖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上一世,就是在這裡,我與壽王撞見明黃步輦,三郎伸手替我拂去雪花,從此壽王府的雙魚玉佩碎成兩半,我的人生也碎成了永夜。
“王妃怎的站在此處?”熟悉的聲音驚得我轉身,壽王穿著月白錦袍立在廊柱旁,腰間的雙魚玉佩完好無損,流蘇在晨露中晃出細碎銀光。
他眼中的疏離尚未出現,仍是開元二十三年中秋那個在洛陽老宅前,騎著白駒問“可是弘農楊氏的娘子”的少年。
我喉嚨發緊,突然撲進他懷裡。
他的身子猛地僵住,腰間玉佩撞在我額角,疼得我眼眶發熱。
“壽王,”我啞聲道,“這次,我再也不鬆開了。”
他猶豫著伸手,掌心的溫度比記憶中更暖。
上一世,我總以為皇家恩寵是命中注定,直到白綾繞頸時才明白,壽王眼底的疏離,原是被我親手推成了霧靄。
此刻他發間的沉水香混著晨露氣息,竟比長生殿的龍涎香更讓人心安。
“母妃還在等你。”他輕輕推開我,耳尖卻紅得滴血。
我這才驚覺,此刻的我們,不過是初入溫泉宮的小夫妻,尚未被皇權染指分毫。
遠處傳來內侍的通報:“陛下往飛霜殿去了,說是要賞梨花。”
心臟劇烈跳動,我抓住壽王的手腕:“今日莫要去飛霜殿,陪我去後園看梅可好?”
他訝然挑眉,我忽然想起,上一世正是在飛霜殿,三郎“偶遇”了獨自賞梨的我,從此開啟了奪媳的荒唐戲碼。
壽王盯著我緊扣的手指,忽然輕笑:“王妃何時這般黏人了?”
話雖如此,卻任我拉著他往後園走。
青苔石階上,我偷偷回望飛霞殿方向,明黃步輦正轉過九曲回廊,輦中玄色衣擺拂過廊柱,繡著的金線蟠龍在霧中昂頭——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後園的梅枝上還凝著冰棱,壽王解下狐裘披在我肩上:“嶺南的荔枝膏我已讓人送去你妝匣,冬日乾燥,你總愛咳嗽。”
我望著他專注的眉眼,突然想起馬嵬坡後,聽說他在洛陽種滿梨樹,每到花開便獨坐整日。
原來有些情,早在我追逐皇權時,就被我踩碎在華清宮的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