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的初雪,把紀念碑染成銀色。
“衛國戍邊英雄”的鎏金大字在陽光下流淌,老班長的名字排在首位,後麵跟著“陳小樹”——這是小陳入伍前藏在枕頭下的本名,直到整理遺物時,我才從他貼在血型牌後的照片上看見。
戴銀飾的少年成了護邊員,每天都會給紀念碑掃雪。
他刻的經幡掛在碑頂,風過時發出嘩啦啦的響,像老班長教小陳唱的《強軍戰歌》,跑調卻堅定。
陳營長每次巡邏都帶包青稞餅,掰碎了撒在碑前:“老班長,新兵蛋子烤的餅,比你當年的壓縮餅乾香。”
昨夜收到新兵連的信,附了張照片。
叫“小冉”的男孩站在軍旗前,胸口的血型牌閃著b型光,眉眼倔強得像小陳剛入伍時。
信裡說他咬破手指,在申請書上按了紅手印:“我想替陳班長守界碑,他的血還沒涼。”
此刻站在界碑旁,看著新兵們踏雪巡邏。
排頭的列兵突然蹲下,用手套擦界碑上的積雪——正是小陳刻字的位置。
他的戰術背心上,不知何時多了道歪扭的刻痕,湊近看,是“穩”字,像老班長教小陳寫的第一個漢字。
暮色四合時,紀念碑前的長明燈亮了。
我摸著老班長鋼盔上的凹痕,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轉頭卻隻看見轉經筒在風裡轉動,經幡掃過雪地,留下串模糊的腳印,像極了老班長和小陳巡邏時,永遠並列的兩行足跡。
風又起了,帶著雪粒子打在鋼盔上。
我摘下帽子,任白發被風吹亂——三十年守邊,竟沒發現青絲早染霜。
但低頭看見軍裝上的勳章,突然明白,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老:老班長未寫完的“家”,小陳刻的“中國”,還有每個新兵胸前跳動的b型血,都是蒼狼穀最滾燙的雪,最不化的冰。
遠處傳來新兵的歌聲,跑調卻執著:“界碑在,我們在;祖國在,我們在……”
歌聲撞在冰壁上,驚起的雪沫落在紀念碑上,像撒了把星星。
我知道,老班長和小陳從未離開——他們在冰河的浪花裡,在界碑的刻痕裡,在每個新兵敬禮時繃緊的脊背上,永遠醒著,永遠守著。
長明燈在夜色裡搖曳,把“衛國戍邊英雄”的影子投在雪地上,拉得很長很長。
我摸著轉經筒上的凹痕,突然聽見小陳的聲音在風裡輕笑:“團長,天亮了。”
抬頭望去,東方天際線泛著魚肚白,像極了那年他在炊事班藏的熱饅頭,在寒夜裡,給人永遠的希望。
冰河繼續奔湧,朝著祖國的方向,永不回頭——她在月光下折射出凜冽的銀輝,冰棱垂成鋒利的劍簇,卻斬不斷奔湧的血脈。
風卷著雪粒撲打在防刺服上,新兵們睫毛凝著冰花,仍以刺刀為筆,在界碑縫隙裡嵌實新刷的紅漆。
老班長當年補過的鋼盔掛在哨位,盔沿的凹痕裡積著未化的雪,像嵌著半枚凝固的月亮——那是二十年前雪崩時,他用身體護住新兵留下的印記。
此刻冰河正馱著碎冰向前,每一塊棱角分明的冰晶,都映著巡邏路上重疊的腳印,映著鋼槍上永不生鏽的八一徽章,在黎明前的暗夜裡,亮成一片永不熄滅的星群。
而我們,永遠是冰河裡的鐵骨,是雪山上的忠魂,是界碑旁不倒的軍旗——隻要蒼狼穀的風還在吹,隻要中國的土地還在,我們的血,就永遠熱著。本卷完)
喜歡浮生重啟錄請大家收藏:()浮生重啟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