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四十二年春,我攜楚地明珠十斛、湘竹簾五車,踏入鹹陽城時,城牆上的積雪尚未完全消融。
馬車駛過青石板路,車輪碾碎殘冰,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我此刻忐忑的心跳。
陽泉君的府邸位於鹹陽城西,朱漆大門上的銅環閃著冷光,門前的石獅子瞪著眼睛,像是在審視每一個來客。
“先生何以教我?”陽泉君斜倚在胡床上,指尖撫過楚王賜的玉劍,眼中儘是輕蔑。
他身著蜀錦華服,腰間掛著和田玉墜,舉手投足間皆是貴公子的倨傲,卻不知,這看似風光的背後,藏著多少危機。
我解下狐裘,露出內著的楚式深衣,衣料上的刺繡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君可知,華陽夫人夜不能寐?”
陽泉君挑眉,玉劍在指間轉了個圈:“何意?”
“無子也。”我湊近,壓低聲音,“安國君即位,必立嫡子;嫡子立,華陽夫人則危如累卵。”
陽泉君握劍的手驟然收緊,青筋暴起:“先生有何良策?”
我從袖中取出異人所書的楚文《思親賦》,竹簡上的字跡工整秀麗,帶著幾分刻意的討好:“異人者,賢而孝,常言‘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若夫人收為螟蛉,異人為嫡,則夫人可保富貴,君亦可長享尊榮。”
陽泉君搶過賦文,目光如炬,在竹簡上快速掃過。
我盯著他的臉色,見他眉頭漸漸舒展,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先生若能成此事,陽泉君必以重金酬之。”他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急切。
我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已經拿捏住了他的七寸:“不韋彆無所求,隻望公子歸秦後,能與君共掌大權。”
三日後,我著楚服,隨陽泉君入華陽宮。
宮中遍植湘竹,風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訴說思鄉之情。
華陽夫人倚在湘妃竹榻上,髻插木蘭花,正撥弄著楚式錦瑟,琴弦發出斷斷續續的音調,像是誰在低聲啜泣。
“此乃異人公子所獻洞庭玳瑁梳。”
我呈上禮盒,內藏趙姬所繪的《巫山雲雨圖》,畫中神女衣袂飄飄,恍若謫仙,“公子言,夫人若見此梳,如見楚山青青。”
華陽夫人指尖撫過梳背“永壽”二字,忽然愣住,眼中泛起淚光。
她抬起頭,我這才看清她的容貌——雖保養得宜,眼角卻已有了細紋,眉間藏著揮之不去的愁緒。
“吾離家二十載,竟無人知吾思楚至此......”
她輕聲道,聲音裡滿是感慨。
我趁機呈上《質子受難圖》,畫中異人著單衣跪於雪地,懷中抱《楚史》,麵上滿是淚痕:“公子每讀夫人故鄉事,必泣血數升。趙人欺他孤弱,竟連炭都不與,每日隻能以雪水充饑。”
華陽夫人猛然起身,錦瑟翻倒在地,發出一聲清越的響:“速遣人迎異人歸!吾要親為他製楚冠!”
她的眼中燃起怒火,卻又帶著幾分急切,像是終於找到了救命稻草。
我叩首時,額角觸地生疼,卻聽見心底冷笑:婦人之仁,終成吾棋。
可抬起頭時,卻看見華陽夫人眼中的淚光,忽然想起趙姬在雅閣中流淚的模樣——這世上的女子,終究都是困在金籠子裡的鳥,任你是王後還是歌姬,都逃不過命運的擺弄。
離開華陽宮時,春風拂麵,帶來一絲暖意。
我望著宮牆上的積雪,漸漸融化成水,順著瓦當滴落,像是誰的眼淚。
陽泉君走在身旁,興致勃勃地談論著未來的權位,我卻隻覺得疲憊——這一場場算計,何時才是儘頭?
“先生當真認為,異人那質子能成大事?”陽泉君忽然問道,眼中閃過一絲懷疑。
我挑眉:“君可知,奇貨可居?”
陽泉君一愣,隨即大笑:“妙,妙!先生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商人,竟能將人當作貨物來經營。”
我笑笑,沒有說話。
可心中卻清楚,異人不是貨物,趙姬也不是——他們是我棋盤上的棋子,更是我心中的劫。
回到邯鄲,已是月餘後。
趙姬站在雅閣前,身畔紅梅儘謝,隻剩枯枝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