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的春雪,比冬日更冷。
關羽將我牽進荊州馬棚時,手裡還攥著曹操賞賜的金絡頭。
他先替我卸下曹操賜的金絡頭,換上粗麻韁繩:"某知你不喜這些俗物。"
韁繩上編著並州狼尾毛,是他托商人從九原帶來的——他早打聽好了呂布的故鄉。
他的掌心帶著厚繭,卻比呂布的手溫低了幾分,撫過我鬃毛時,像片羽毛輕輕掠過——他總是這樣,連觸碰戰馬都帶著三分克製。
"赤兔啊,"他蹲下來替我清理蹄甲,聲音像陳年的酒,"某知你心念舊主,但逝者已矣......"
我甩頭避開他的手,食槽裡的精料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卻抵不過記憶裡那壇潑在馬槽裡的葡萄酒。
呂布死後,我已七日未進粒米,隻靠飲雪水續命。
關羽每日親自喂我黑豆,我卻連看都不看一眼,直到他忽然說:"呂布臨終前,托我送你句話。"
我猛地抬頭,看見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他從袖中掏出片碎銀,上麵用刀尖刻著歪歪扭扭的"活下去"三個字——那是徐州城破前夜,呂布賞給守門士兵的碎銀。
我忽然想起他攥著貂蟬的手說"去九原"時,指尖也是這樣的顫抖。
"他還說,"關羽聲音漸低,"若你願跟我,便當他的心願已了;若不願......"
他沒有說下去,隻是將碎銀放在我蹄邊,轉身離去時,青龍偃月刀的刀穗掃過我的腿,像片經霜的紅葉。
三日後,荊州下起了桃花雪。
我臥在馬棚裡,聽見帳外傳來議論:"這馬怕是要隨溫侯去了。"
"關將軍何必執著,天下良駒多的是......"
話音未落,帳簾被猛地掀開。
關羽渾身染著雪,手裡提著個陶壇:"某知你隻喝葡萄酒。"
他撬開壇封,深紅色的酒液傾瀉而出,在食槽裡積成小小的血泊,"這是呂布在洛陽時最愛喝的西涼葡萄酒,曹操的酒窖裡隻剩三壇。"
酒氣混著雪水的清冽鑽進鼻腔,我忽然想起並州的秋夜,呂布抱著酒壇坐在草料堆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說"這天下容不得心軟之人"時,酒液順著下巴滴在我鬃毛上,燙得像淚。
"喝吧。"關羽的聲音裡帶著罕見的溫柔,"你若死了,呂布便真的無人記得了。"
我抬頭看他,他的臉隱在雪光裡,竟與呂布有了幾分相似——不是容貌,而是眼神裡那團即將熄滅的火。
我忽然想起白門樓上,呂布被絞死前,曾對著劉備怒吼:"大耳兒!你最是虛偽!"
而此刻的關羽,卻願意為了一個"義"字,替對手完成遺願。
酒液觸到舌尖的刹那,我閉上眼。
不是因為想喝,而是怕看見關羽眼中的失望。
可當溫熱的酒液滑進喉嚨,我卻嘗到了鹹澀的味道——原來我的眼淚,早已混在酒裡。
穀雨那天,我終於能站起來走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