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半山腰鬆樹杈醒來,左肩劇痛幾乎再次昏死。
宋學義掛在下方樹上,右腿扭曲如折枝,卻仍往腰間摸索——那裡掛著胡福才的紅繩,紅繩上還係著雪晴給的銅扣。
"副班長……咱還活著?"他河南話帶顫抖,讓我想起雪晴在印刷廠的話:"隻要有口氣,就要把情報送出去。"
我們用皮帶固定在樹上等夜幕,宋學義忽然輕笑:"副班長,咱像不像兩棵歪脖子樹?"
他的豁達讓我想起雪晴形容他"老槐樹,最能擋風",此刻這棵"老槐樹"斷了枝,卻仍撐著不倒,樹皮上還掛著胡德林的櫻花手帕碎片。
夜幕降臨時,我們爬下樹。
胡德林遺體躺在凹地,手掐鬼子鋼盔帶,胸前櫻花手帕浸透鮮血仍飄著,手帕上的櫻花被血染紅,像雪晴畫的血色櫻花……
胡福才在上方十米處,身下壓兩具日軍屍體,後背傷口滲血把草染成紫。
我跪在胡家兄弟身邊合眼,胡福才缺牙嘴微張,似還在喊"副班長",嘴角沾著的草屑裡,混著雪晴給的櫻花乾碎末。
我摸出鐵皮盒,將剩餘櫻花撒在他們身上,粉瓣落在血臉上,像雪晴送他們的櫻花書簽,書簽上的"勇"字還帶著她的墨香。
宋學義拄樹枝一瘸一拐走來:"副班長,得走了,鬼子可能回來。"
我點頭,背起胡德林步槍,槍管紅布條掃過手背,像雪晴最後的吻,布條上的"殺鬼子"繡字已被血浸得發暗。
路過"小鬼臉兒"崖口,堆滿日軍屍體與碎石。
我忽見一塊石頭上刻著櫻花,花蕊暗紅斑點——是胡福才的血,旁邊還有他歪歪扭扭刻的"雪"字,缺了最後一筆。
雪晴,你看見嗎?你的櫻花,在狼牙山石頭上開花了。
山腳下,搜救鄉親迎上來。
王大爺舉火把老淚縱橫:"可算找到你們……"
小姑娘拽我衣角塞糖:"給叔叔,甜的。"
糖紙反光如雪晴碎鑽發卡,展開糖紙,背麵竟印著櫻花圖案——是淪陷區少見的"勝利牌"糖果。
咬開糖塊,甜在舌尖炸開,混著血與土,甜味裡竟有隱約的薄荷味,像雪晴常含的潤喉糖。
雪晴,你說含著糖不苦,可為何這甜,比苦更讓我心碎?
當夜在老鄉家土炕,我終於敢打開雪晴最後一封信。
信紙內側米湯顯影出字跡:"振林,我已暴露,現將日軍生化武器庫位置刻於櫻花刺青處。若見此信,勿念我,唯願櫻花常開,山河永固。"
我顫抖著掀起衣袖,櫻花刺青花蕊處,果然有細小刀刻痕跡——是雪晴用修書刀刻的,一筆一劃,刻進我皮膚,也刻進她的生命,刀痕周圍皮膚微微隆起,像她最後一次擁抱我時的溫度。
雪晴,原來你早知道結局,卻把最後情報藏在離我心臟最近的地方。
你的血,我的肉,終化作同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