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死了。
清晨接到清虛觀的電話時,我正盯著蘇禾後頸的紅痕出神。
她趴在我腿上沉睡,紅痕比昨夜淡了些,卻像活物般蜿蜒到了發際線。
電話裡說老道士今早被發現跪在香樟樹下,手裡攥著半片燒焦的青蚨符,七竅滲血而亡。
“他是為了替我們擋災。”
我捏緊手機,指節發白。
蘇禾昨夜清醒後什麼都不記得,隻說夢見自己在黑暗裡走了很久,直到聽見我的聲音才醒過來。
可她不知道,在她沉睡時,我偷偷用柚子葉水擦她後頸,清水剛碰到紅痕,就騰起白煙,像被火燒灼般發出“滋滋”聲。
父親的葬禮在三天後。
遺體從青石鎮運回時,我掀開棺蓋的瞬間,胃裡一陣翻湧——他的後頸處,赫然也有個指印狀的紅痕,和我、蘇禾的位置分毫不差。
守靈夜,姑母突然把我拉到角落,塞給我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你爸當年遷墳時,從陳家祖墳裡帶回來的。”
油紙裡是片枯黃的香樟葉,葉脈間刻著細小的符文,正如我在板房窗台上看見的那片。
姑母的聲音在靈堂燭光裡發顫:“老陳頭臨終前一直在說‘對不起陳老太爺’,說當年不該貪那筆遷墳款,把人家的屍骨混著水泥埋了——”
我如遭雷擊。
終於明白為什麼地縛靈會盯上我,父親當年作為施工隊長,不僅沒遷走陳家祖墳,反而將其掩埋,斷了怨靈的安息之所。
而蘇禾……她的生日、鬼帖上的信息,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怨靈選中的替死鬼。
深夜守靈,蘇禾抱著暖手寶坐在我身邊。
香燭忽明忽暗,她突然指著棺木驚呼:“阿陳,你看叔叔的手指!”
我低頭看去,父親原本緊握的右手竟慢慢張開,掌心裡躺著片新鮮的柚子葉,葉脈間滲出水珠,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彆碰!”我想起老道士說過柚子葉能辟邪,卻也可能激怒地縛靈。
但蘇禾已經伸手撿起葉子,指尖剛碰到葉脈,她後頸的紅痕突然劇烈發燙,在皮膚上燙出個焦黑的印記。
她慘叫著摔倒,葉子掉在地上,竟自動朝著棺木滑去,貼在父親手腕的朱砂痣上——那是當年遷墳時,所有施工人員都紋過的標記。
“當年參與遷墳的人,都被下了咒。”
不知何時出現的灰衣男子站在靈堂門口,腰間彆著柄刻滿符文的木劍,“我是清虛觀的弟子,師父臨終前讓我帶話:地縛靈要湊齊‘三陰替’,你們三個,缺一不可。”
他看向蘇禾,眼神複雜:“她身上有陳家的血脈。十年前遷墳時,陳家唯一的後人被強行帶走,如今地縛靈發現血脈未斷,自然要拿她的魂來換安息。”
我猛然想起蘇禾姓蘇,可她從小是孤兒,在福利院長大。
灰衣男子從懷裡掏出本泛黃的族譜:“陳蘇禾,乙亥年臘月廿七生,陳家第十八代孫,父親陳建國,正是當年被遷墳的陳老太爺的孫子。”
蘇禾的身世被撕開,像道猙獰的傷口。
她蜷縮在地上,後頸的紅痕已經蔓延到鎖骨,形成一片青紫色的瘀斑。
灰衣男子說,地縛靈要在七月十五鬼門開時,用我們三人的魂重塑肉身,因為父親當年埋了他的骨,我占了他的地,而蘇禾……流著他的血。
“唯有集齊三魂七魄,才能破局。”
灰衣男子遞出三張黃符,“今晚子時,用自己的血在符上寫下生辰八字,貼在眉心。記住,無論看見什麼,都不能睜眼——”
子夜,靈堂的蠟燭突然全滅。
我握著蘇禾的手,用銀針紮破指尖,血珠滴在符紙上時,聽見父親棺木裡傳來指甲抓撓的聲響。
蘇禾的手突然變得冰冷,我聽見她用兩種聲音說話,一個是她自己的,帶著哭腔:“阿陳救我——”
另一個是蒼老的男聲:“債該清了!”
符紙在眉心發燙,我強迫自己閉眼,卻感覺有陣陰風吹過,眼皮上落下片葉子。
是香樟葉,帶著腐朽的氣息。
蘇禾的手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力氣大得驚人,我聽見灰衣男子在遠處喊:“彆睜眼!她被地縛靈上身了!”
可我能感覺到,蘇禾的指甲正在掐進我的後頸,那裡的紅痕被掐得血肉模糊。
記憶突然閃回,十年前的雨夜,父親帶著施工隊在陳家窪施工,挖掘機挖到棺木時,工人們害怕,父親卻罵罵咧咧讓人直接填埋,自己撿起棺木裡的香樟葉塞進兜裡——原來,一切的開端,是父親的貪念。
“阿陳,你流血了。”
蘇禾的聲音突然恢複正常,帶著哭腔。
我睜開眼,看見她跪在地上,手裡握著染血的黃符,符紙上的字跡已經模糊,而她後頸的紅痕,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清晰的“陳”字。
灰衣男子倒在牆角,木劍斷成兩截,他驚恐地看著我們:“地縛靈吞了你們的血契,現在……現在你們的命連在一起了,七月十五之前,你們必須找到陳老太爺的屍骨,否則三人同魂,必死無疑。”
窗外,突然傳來野貓的嚎叫。
我摸向後頸,黏膩的血跡裡,似乎有片葉子的紋路正在生長。
蘇禾抬起頭,眼睛裡倒映著靈堂的白幡,而我清楚地看見,她瞳孔深處,有個佝僂的老人身影在冷笑。
原來,從父親撿起那片香樟葉開始,我們就成了地縛靈的獵物,而蘇禾,這個我深愛的女人,既是怨靈的血脈,也是我命中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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