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當天,蘇禾的體溫突然降到35度。
她蜷縮在空調房裡,蓋著三床被子仍在發抖,後頸的結痂處滲出淡淡青光,像極了當年板房裡的磷火。
我摸著她冰涼的手指,突然發現我們手腕的朱砂痣同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片細小的香樟葉印記。
“阿陳,你說,”她突然睜眼,瞳孔裡浮著細碎的光斑,“如果爺爺的魂已經散了,為什麼我還能聽見香樟樹的聲音?”
她指向窗外,小區裡的香樟樹正在無風自動,樹葉摩擦聲裡混著微弱的嗚咽,“它們在說,債還沒清。”
小方送來的鎮魂香在香爐裡明明滅滅,煙霧裡浮現出模糊的棺木形狀。
我翻開從陳家窪帶回的族譜,在蘇禾的生辰八字旁,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陰年陰月生,魂歸槐樹根。”
原來早在她出生時,就被刻進了陳家祖墳的往生咒,而我的出現,不過是讓地縛靈找到了最合適的引魂人。
正午時分,蘇禾突然說要去福利院。
她站在那棵老槐樹下,摸著樹皮上的凹痕:“小時候總覺得這裡有個洞,能通到另一個世界。”
她抬頭,樹杈間掛著片枯黃的香樟葉,和父親當年偷的那片一模一樣,“現在才明白,爺爺的魂被困在香樟樹裡時,隻能借槐樹的根傳遞消息。”
我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病曆,腦內陰影的形狀和香樟樹的年輪分毫不差。
原來地縛靈早就在我們身上種下了印記,用十年時間編織陷阱,直到蘇禾出現,成為最後的鑰匙。
槐樹突然發出“哢嚓”聲,樹乾裡掉出個鐵皮盒,裡麵裝著半片香樟葉,葉脈間刻著蘇禾的乳名“小穗”——那是她在福利院的名字。
“陳老太爺當年給每個後人都留了記號,”小方不知何時出現,手裡拿著新畫的青蚨符,“蘇禾的乳名刻在香樟葉上,所以地縛靈才能順著血脈找到她。現在樹倒了,記號卻還在她魂裡。”
他看向蘇禾,眼神裡帶著愧疚,“師父臨終前說,三陰替的局,必須有一魂永遠留在槐樹坡。”
蘇禾突然劇烈顫抖,後頸的結痂裂開,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膚,竟布滿香樟葉的紋路。
她抓著我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骨頭:“阿陳,我聽見爺爺在喊‘小穗回家’,就在槐樹洞裡——”
話未說完,她的身體突然變得透明,像要融入槐樹的影子。
我想起在陳家窪看見的幻境,蘇禾攀在香樟樹上的模樣,和此刻如出一轍。
咬破手指,將血滴在她後頸的紋路上,那些葉子竟開始吸收我的血,紋路逐漸變深,而我的後頸傳來撕裂般的痛——鱗片正在脫落,露出底下新鮮的皮膚,卻印著和蘇禾相同的香樟葉紋。
“彆傻了!”小方抓住我即將滴血的手,“地縛靈的咒是共生的,你替她流血,就是在分走自己的魂!”
他將青蚨符貼在蘇禾眉心,符紙卻瞬間燃燒,騰起的煙霧裡,我看見無數細小的“陳”字在盤旋,“當年遷墳隊的人都被下了血咒,你父親的魂已經賠了一半,現在輪到你——”
蘇禾突然清醒,摸著我後頸的血淚流滿麵:“原來在板房高熱那晚,你看見的老人就是爺爺,而我……從和你戀愛開始,就成了他討債的工具。”
她低頭看著手腕的香樟葉印記,突然笑了,“阿陳,你記不記得我們的結婚戒指?是用香樟木刻的,說好了要戴一輩子。”
戒指還在我口袋裡,刻著我們名字的首字母。
此刻卻在發燙,像塊燒紅的炭。
蘇禾取下戒指,放在槐樹洞口,木頭突然發出“滋滋”聲,滲出暗紅的血——那是我們定情時滴在木頭上的血,如今成了地縛靈最後的錨點。
“七月十五的月亮升起來了。”
蘇禾望著天邊的銀盤,後頸的紋路開始發光,“爺爺的魂該去輪回了,可血咒還在我們身上。阿陳,你說,能不能用我們的血,換他一個安生?”
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堅定,像極了我們第一次麵對家長反對時,說“非彼此不娶不嫁”的模樣。
小方突然跪下,將桃木劍遞給我:“槐樹洞連通著陳家祖墳的‘鳳凰穴’,現在地縛靈的本體雖毀,但血咒未消。若你們願以血祭咒,或許能讓陳老太爺的魂離體。”
他不敢看我們,盯著地麵說,“但祭咒後,你們的魂會永遠纏著槐樹,再無輪回。”
蘇禾伸手握住我的手,將桃木劍抵在我們交疊的手腕上:“十年前,你父親毀了爺爺的輪回路;十年後,我們來還這個債。”
她的眼淚滴在劍刃上,“阿陳,其實在福利院第一次遇見你,我就覺得你很像小時候夢見的哥哥,原來那不是夢,是爺爺在引我來找你。”
月光突然被烏雲遮住,槐樹洞裡傳來低沉的歎息。
我看著蘇禾眼裡倒映的自己,後頸的鱗片已全部脫落,取而代之的是和她相同的香樟葉紋。
十年前的雨夜,父親埋下的不僅是棺木,更是陳家兩代人的恩怨;而此刻,我和蘇禾交疊的血,正在洗淨這橫跨十年的詛咒。
劍刃劃入皮膚的瞬間,槐樹突然發出耀眼的青光。
我看見無數香樟葉從樹洞裡飛出,每片葉子上都刻著“陳”姓子孫的名字,最後一片停在蘇禾掌心,葉脈間寫著“小穗,安息”。
她笑著合上手掌,後頸的紋路漸漸淡去,而我的手腕,正與她的傷口慢慢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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